春城最熱鬨的時候不是白天,反而是晚上。
老城區的盛春街延續了幾十年的煙火氣,天剛擦黑就有攤位從頭擺到尾,露天席地地擺著些桌子和簡易馬紮,冷食熱炒,燒烤麻辣燙應有儘有。
來來往往的人潮將著街道擠得更顯狹窄,街頭還有弄了個音響,架著麥克風唱歌彈吉他的歌手。
魏昭靈仍然不適應這種嘈雜的熱鬨,就好像在望仙鎮上的那一天一樣,可偏偏,總有這樣一個人要拽著他的衣袖,走進這樣的煙火喧囂裡。
她應該是最喜歡這樣的地方,除了在望仙鎮上時,她因為下巴脫臼而隻能眼巴巴地看著街上的那些小吃,後來在榕城的夜市上,她就像今夜這樣從頭吃到尾。
魏昭靈靜默地看她蹲在用充氣水池邊,小心翼翼地用小網兜去舀水裡遊來遊去的金魚。
她試了好幾次,才終於舀起來一隻小金魚,她的表情瞬間變得十分驚喜,偏頭望他,“魏昭靈,你看我……”
話還沒說完,她就被晃動的魚尾濺了一臉的水珠,“撲通”一聲響起來,她下意識地回頭,發現自己舀起來的金魚已經自己跳回水裡了。
她擦了把臉,乾脆扯了扯他的衣袖,“你也來玩一下啊。”
魏昭靈垂眼看見她正仰麵望他,她前額的劉海都已經被水珠浸濕了些,她像是絲毫覺察不到他的不耐,捏著他的衣袖不撒手。
“快點啊魏昭靈,就是這隻!”她還認得出從她的網兜上逃走的那隻顏色金紅的小金魚。
像個小孩子被激起了莫名的勝負欲。
魏昭靈覺得好笑,到底還是蹲下身去,伸手接過了她手裡的網兜,可當他平靜地盯著那水波裡的一隻隻金魚時,她卻忽然握住他的手。
溫熱的觸感令魏昭靈脊背稍僵,他一時怔忡,便任由她牽引著他拿著網兜的那隻手往右邊移動了些,“你彆認錯了啊,它在這兒呢!”
她毫無所覺,滿心滿眼都隻有那隻“漏網之魚”。
魏昭靈垂眼朝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順勢將網兜下移,沉入水波裡,轉眼就帶起了那隻金魚。
他的動作一氣嗬成,十分迅速。
楚沅看到他網兜上的金魚還愣了一下,然後她誠心實意地朝他豎起大拇指。
提著金魚袋離開盛春街,楚沅又在附近的電玩城裡玩了一通,魏昭靈就提著金魚坐在那兒冷冷淡淡地看她。
她什麼都玩,什麼都嘗試,還會時不時地回頭看他,看他還在那兒,就朝他招招手笑得燦爛,轉頭又去玩彆的。
也許是這夜的風有點冷,魏昭靈又忽然開始咳嗽,楚沅停下來,看見他的臉色好像又蒼白了幾分,她想起自己拉著他在盛春街玩了那麼久,也吹了不少冷風,她不禁有些赧然,“今天就到這裡吧,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快回去吧。”
緊接著,她又把手裡的金魚袋遞給他,“這個是你抓到的,你就帶回去吧,地宮裡除了李叔那隻小黃狗,也沒什麼小動物了。”
她朝他笑,“我其實已經很久沒有來過這兒了,謝謝你願意和我來。”
這兩年她沒什麼朋友,沒什麼人和她來往,也當然不會有人會像今天晚上這樣和她一起來這裡玩,以至於春城好多的地方在她的記憶裡逐漸變得陌生起來。
可她今晚真的很開心,就算他好像什麼也沒做,甚至不肯吃她遞過來的東西,不肯陪她玩,但他坐在那兒,她回頭看見了,也還是覺得很開心。
所以她總回頭看他。
此刻魏昭靈靜默無聲地打量眼前的她,明明她常是會笑的,有時真心,有時假意,或有敷衍,或是嘲諷,可今夜,她卻好像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真誠。
他險些忘了,即便她已經見過那麼多的風雨,身上也承擔了比常人還要沉重的東西,但她也到底還隻是一個十七歲的姑娘。
她如此樂觀的心態,也替她保留了一份簡單的天真。
“走吧。”
他淡色的唇輕啟,隻簡短一句,隨後便繞過她,率先往前走去。
在無人的舊巷裡,淡金色的光幕憑空顯現,楚沅看著他邁開雙腿將要走進去,她忽然喊他,“魏昭靈。”
他聞聲回頭,正見她朝他招手,“晚安!”
又是那樣一張笑臉,他眼睫微動,清冷的眼眸裡也許沾染了這昏暗長巷裡幾寸燈火的光,泛起些細微的波瀾。
他側過臉,垂下眼睫,走入了光幕裡。
彼時李綏真已守在金殿中許久,或是聽見殿中垂掛的銅鏡碎片搖晃碰撞出的聲音,他一抬首,便見魏昭靈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立在了殿中。
他摘下帽子,烏黑如緞的長發已經有些淩亂,他抬首在銅鏡的碎片裡看到了自己的臉。
今夜他好像做了很多沒有什麼意義的事,也包括他提在手中的這隻金魚。
他眉宇微蹙,不自覺地流露出幾分恍惑。
“王,您這是……”李綏真上前行了禮,又看見他手裡提著一隻金魚,便小心地開口。
魏昭靈仿佛才回過神一般,他伸手將那金魚交給李綏真,語氣平淡,“去將它安置了。”
李綏真接過來,他眼珠轉了轉便福至心靈,“是楚姑娘送的吧?這魚傳尺素……她待王還真是一片真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