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見那個年輕男人墨綠的鬥篷被風吹開了些,露出其間朱砂紅的衣袖,原本擋住他大半張臉的兜帽已經因為他這般隨意的躺著而滑落下去,露出他烏濃的長發,還有那張無暇的麵龐。
他手中握著一隻不知從哪兒順來的玉壺,膝蓋上還放著一隻紅玉九連環。
“你回來做什麼?”也許看見她,令他有些意外,那雙平淡無波的鳳眼輕抬,睨著她時,也在等著她的回答。
“你今晚就在這兒睡嗎?”楚沅沒敢亂動,怕掉到簷下去,“魏昭靈,能在這兒睡著的人,心得多大?”
見他沒什麼反應,楚沅就大著膽子往前邁了幾步。
她走得很小心,魏昭靈枕著一隻手臂,瞥見她的舉動,便動了動白皙的指節,於是淡色的流光飛出,像顆小石子似的打在她的腳踝。
楚沅頓時踉蹌後退,身形不穩,她倒吸一口涼氣,眼看就要掉下去了,淡色的流光卻又如同繩索一般鎖住她的腰身。
流光縮短,她轉瞬間出現在他的麵前。
而他慢悠悠地坐起身來,抬頭望見麵前的這個女孩兒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便嗤笑一聲,月光映照他的側臉,似乎神情卻冷淡了許多,“既然知道這裡危險,還不回去?”
他話音才落,卻不防她忽然蹲下身來,一手抱住了他的腰,與此同時她的手還準確地抓住了他戴著龍鐲的那隻手腕。
原本鬱冷的眸子陡然一滯,他瞳孔微縮,而她一縷卷曲的頭發在這樣近的距離下輕輕拂過他的臉頰,像是刻意輕輕擦過臉頰的指腹,令他瞬間神思一亂,僵直身體。
手中的酒壺滑落到簷下去,摔碎在地上的聲音驚動了巡邏的家奴,可在他們匆匆趕來,將手中的燈籠光照向簷上的前一刻,原本在簷上擁抱在一起的兩人已經隨著一道淡金色的光幕而消失不見。
不留絲毫痕跡。
靜謐的夜,窗外春枝婆娑,花影被風拂得簌簌而動。
隻開著一盞小夜燈的房間裡憑空出現了一雙身影。
楚沅鬆開魏昭靈的腰身,她抬頭看見他那張還看不出多少情緒的臉龐,“你也不怕被他們發現,還睡人家房頂。”
在他緩緩地,用一雙眼睛看向她時,她挺直腰杆,理直氣壯地說,“你又不知不知道你自己,你多愛咳嗽啊,要是你忍不住咳嗽了,那他們不就都發現你了嗎?我這可是為你好!”
楚沅說完就把他往浴室裡推,“你來都來了,今晚就在這兒睡吧。”
魏昭靈看著浴室的門被關上,他立在暖黃色的光線裡許久,忽而回頭看向那麵掛在牆上的鏡子。
鏡子裡的年輕男人少有這樣恍惑的情緒表露,他久久地盯著自己,又皺了皺眉。
楚沅聽到浴室裡有水聲響起,她鬆了口氣,在衣櫃裡翻出兩床被子來,一床鋪在地板上,一床用來蓋。
弄好地鋪,她看床上有兩個枕頭,她拿了一個放到地鋪裡來,卻又忽然聽見開門聲傳來。
她反射性地回頭,正見那個穿著單薄的朱砂長衫的年輕男人走了出來,他身後還有熱霧隨之鋪散出來,轉瞬即逝。
這樣一幕,多像是她那場荒唐的夢。
唯一不同的是,眼前的這個男人把他的衣帶係得一絲不苟,每一處都不曾落下。
楚沅回過神,指了指自己的床,“今晚你睡床,我睡地上。”
但見他的頭發還在滴水,她又站起來拿了電吹風,要給他吹頭發。
電吹風的噪聲響起,熱風一陣陣地吹著他的濕發,魏昭靈靜默地盯著那扇玻璃窗,在微暗的光影裡,那窗上映出站在他身後的,她模糊的影子。
她的手指猝不及防地穿插在他的發間,魏昭靈脊背一僵,眼睫微動,他忽然回頭,攥住她的手腕。
“你乾嘛?”楚沅還有點摸不著頭腦。
也不知道為什麼,魏昭靈看著她的眼睛,指節不自禁地又鬆開了些。
楚沅也沒多想,趁機掙脫他的手,繼續幫他吹頭發,“你頭發還沒吹乾呢。”
後來噪聲退去,夜仍是這般寂靜。
魏昭靈躺在陌生的這張床上,忽然看見睡在床下的楚沅坐起身來,下巴抵在他的床沿。
“魏昭靈,你是不是沒帶你的佩劍啊?”楚沅說著又站起來。
眼見她俯身,他便僵直了身體,“你做什麼?”
楚沅看他一眼,仍然探身往床裡側伸手。
魏昭靈順著她的手,看到了靠在牆邊的那隻跟她差不多高的毛絨玩具熊,她把它的一隻手拉過來,塞到他的手裡,又笑起來,“你將就一下,和它手拉手睡覺吧。”
“這隻熊是我小時候,我爸爸給我買的,我那時候一個人在家經常會害怕到晚上做噩夢,我爸爸就給我買了這隻熊,他說它很厲害,能吃掉我所有的噩夢……”
提起楚致光,楚沅臉上忍不住更多了一些笑意,“雖然我根本就沒相信過這麼扯淡的話,但是它陪我也的確很久了,你就把它當成你的佩劍吧。”
說她沒心沒肺,可是為什麼有的時候,她又總能這樣心細如塵。
魏昭靈看她又在地鋪裡躺下,他才算有了些反應,低眼去看自己手裡抓著的那隻熊的手臂。
他指節鬆開,再偏頭,靜靜地望著床沿。
“還有,魏昭靈我必須要跟你解釋一下,關於我夢到你的這件事,是真的沒錯,但我是個正經人,夢裡你還穿了件衣服呢,信息量沒你想象中的那麼大,你放心。”她的聲音冷不丁地又冒出來。
她甚至還信誓旦旦地保證,“我今晚儘量不夢到你。”
魏昭靈神情一僵,他皺著眉閉起眼睛,原本冷白的麵容再度有了些微燙的溫度,他咬牙,“楚沅,你最好適可而止。”
即便是心思難以收斂,即便是情難自禁,她又如何能夠這般不知遮攔地向他坦白她那些荒唐的夢?
他一時心緒翻覆,難以平靜,可片刻卻又偏偏聽到她的呼吸開始變得逐漸綿長。
於是他一頓,坐起身來時,便借著床頭櫃上的小夜燈,看見了地上那個把自己裹成蠶蛹的姑娘此刻已經呼呼大睡。
她將他攪擾得不得安寧,自己卻睡得這般心安理得。
此夜漫長,而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那張臉上,久久難以移開。
她好奇怪。
可是溶溶夜色裡,連風都變得安靜。
她沉沉的睡著,時不時地還模糊的夢囈兩聲。
有那麼一瞬之間,他忽然又覺得,
她有點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