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曉鶴偷偷扯了扯母親的衣角,方澤解釋道,“我們副隊不 愛說話。”
女人笑笑,“這樣啊,沒關係。那你們慢慢吃,我和小鶴先走了。”
“好,阿姨再見。”
“再見。”
等那兩人走遠了,貝殼才湊過來,“我問到了,你猜他媽媽叫什麼?”
方澤白了他一眼,“賣什麼關子,這怎麼猜?”
張嘉言扒拉著盤子裡的飯,倒是已經不想知道了。
“我過去還沒等問呢,毛曉鶴就自己告訴我了,說他母親的名字和雲神就差了一個字,叫賈雲,還真是巧了。”
張嘉言放下筷子問賈雲歌,“吃飽了嗎?”
賈雲歌點頭,張嘉言又道,“那我們走吧。”
“哎哎,隊長,我們還沒吃完呢,你倒是等等我倆啊。”
“自己慢慢吃。”
貝殼和方澤對視一眼,“隊長今天怎麼好像不高興。”
“你白癡啊,因為訓練營那些不中用的新人唄。”
張嘉言和賈雲歌沉默地往宿舍走,賈雲歌在窗前停下腳步,張嘉言順著他的目光看到樓下先他們一步離開的毛曉鶴和賈雲。似乎是外麵太曬,賈雲打開一把折疊傘把毛曉鶴也罩住,毛曉鶴卻不太領情,小跑著躲開了。
張嘉言皺起眉,這一幕在他看來刺眼極了,可賈雲歌卻看得那麼認真。
“雲歌。”他輕輕喚了一聲。
賈雲歌立刻轉過頭對他笑,那笑容和平時一樣,好像什麼也沒發生。
張嘉言心底一酸,摟著賈雲歌的肩膀回到宿舍,“雲歌,你要是心裡不舒服就告訴我,不用為了我裝作開心的樣子。我知道,你怕我擔心,從以前開始就總是擺出一副很高興的樣子,宋醫生說這也是一種幫你保持良好狀態的方法,所以我一直沒說,但我不希望你心裡壓太多事,還要強顏歡笑。”
他把自己想的想法一股腦地說了出來,今天的一幕幕他看著尚且難受,何況是賈雲歌呢?想到這些年雲歌受的苦,他就恨不得衝到賈雲和毛曉鶴的麵前把一切都說出來。
賈雲歌耐心地聽他說完,然後拉住他的手,手心傳來的溫暖讓張嘉言的心平靜下來。
賈雲歌拿出手機打字,“世界真小,我一直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我看她過得挺好的。”張嘉言酸溜溜地道,然後便看見賈雲歌發來的消息。
“我不在意。”
張嘉言一個字都不信,“你怎麼不可能不在意?要是真不在意,當初就不會想要改名叫賈雲了。”
“我曾經想找到她,小時候也經常會想,如果媽媽在,我是不是就不用受那麼多的苦。但這些年我早就想明白了,就算她出現,我們也不可能像普通母子那樣,她給不了我那份母愛,我也給不了她什麼了。”
看到這番話,張嘉言的視線漸漸模糊了。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賈雲歌早就把這些事看透了,破鏡難重圓,他們母子間早就有了隔閡,那些沉痛的過去,做任何事都無法彌補。
他沒說話,賈雲歌又發來一條消息。
“她對我來說已經是無關緊要的人了,能給我幸福的人是你。”
張嘉言扔下手機,緊緊地保住賈雲歌。他就像一個孩子一樣埋在賈雲歌肩膀上,好像小的時候每次做錯事被賈雲歌數落一樣。
賈雲歌臉上帶著笑,一下下地摸著他的頭。
張嘉言悶悶地道,“那你不打算和她相認了嗎?”
賈雲歌又敲了一排字,“我想和她見一麵。”
毛曉鶴是個沒什麼心機的孩子,張嘉言沒多費心思就知道他母親這幾天暫住在俱樂部附近的酒店,每天中午會來看他,和他一起吃飯,大概一個星期後就會回家了。
這天,張嘉言臨時讓訓練營的新人打對抗賽,推遲了他們的訓練結束時間,順利在門口攔住了來接孩子的賈雲。
“言隊?”賈雲還記得他。
張嘉言道,“今天訓練營加訓,小鶴估計要很晚才能吃飯,你和我來。”
賈雲應了一聲,跟在他後麵。她有些緊張,不知怎的,她就是覺得這位隊長對她很不友善,語氣也是冷冰冰的。
她忍不住問,“我們去哪?”
“雲歌想見你一麵。”
聽到是兒子喜歡的雲神,賈雲似乎放心了些。
張嘉言帶她去了宿舍,許是這個時間大家都在食堂或是訓練室,整個樓層都沒有人,賈雲幾次想開口都因為氣氛太冷而說不出來。
到了宿舍門前,張嘉言做了個“請”的手勢,賈雲才剛進屋,就聽見身後落鎖的聲音,她頓時緊張起來,“言隊,你這是……”
張嘉言打斷她的話,抬手指了指沙發上帶著口罩的賈雲歌。
賈雲回頭,賈雲歌笑著站起來,還客客氣氣地給她倒了杯水。
“謝謝,”她喝了口水也無法減少心中的緊張,“雲神找我是關於小鶴的事嗎?”
杵在門口的張嘉言忽然開口,“哪個小鶴?”
賈雲一愣,這句話顯然勾起了她的某些回憶,她仿佛更加緊張了,“就是我兒子毛曉鶴啊。”
張嘉言繼續問,“你就這一個兒子嗎?”
賈雲頓時站起來,她的手指有些抖,看上去十分局促,“言隊,這話你那天不是問過了嗎?”
她的心跳得厲害,也不知怎麼,這個冷麵的隊長總是讓她回想起二十多年前那段不好的回憶,害她這兩天覺都睡不安穩。
一隻手忽然搭在她的肩膀上,賈雲嚇了一跳,一轉頭發現是賈雲歌。賈雲歌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笑容明媚而溫和的樣子,讓她的心緩緩平靜下來。
& nbsp;張嘉言冷聲道,“阿姨你彆緊張,我們隻是想給你看一些東西。”
賈雲故作鎮定,“什麼東西?”
賈雲歌從兜裡摸出一塊長命鎖,那鎖是銀製的,因為年代久遠已經失去了光澤,上麵寫著長命百歲四個字,下麵刻著一串生日。
賈雲的瞳孔猛地縮緊了,她緊緊地攥著那塊長命鎖,激動地道,“你從哪裡拿到的?”
賈雲歌還是那樣不緊不慢地笑著,他指了指長命鎖,又指了指自己。
這次不用任何人翻譯,賈雲也明白了。
他說,這塊長命鎖是他的。
賈雲愣住了,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她注意到今天的賈雲歌沒有化往常那麼誇張的妝,也沒有戴假發,看上去很乾淨純粹的樣子,他笑起來很漂亮,眼睛和眉梢都像極了年輕時的自己。
“小鶴?你是小鶴?”賈雲的眼淚頓時湧上來,這些年她無數次地幻想著能再次見到吳鶴,多少個夜晚夢囈著小鶴的名字,看到毛曉鶴一天天長大,她就忍不住去想那個尚在繈褓中便被自己拋棄的孩子。那是她今生犯下的最大的錯,良心無時無刻不在遭受著譴責,也正是因此對毛曉鶴就更加溺愛,隻盼著能把虧欠的都彌補在兒子身上。
“小鶴,媽媽這些年一直很擔心你,也很想你,你過得好不好?讓媽媽仔細看看……”她嗚咽著,想上前摸一摸賈雲歌,賈雲歌卻立刻退後兩步製止了。
這個動作也讓賈雲的心提了起來,她輕聲問道,“你怪媽媽對嗎?媽媽確實對不起你,但媽媽當初實在受不了了,你不知道我過的都是什麼日子。吳山他隻知道喝酒打牌,我又要照顧他,又要照顧你奶奶,回到家他就對我惡語相向,我懷你的時候,他絲毫不顧忌我有孕,心情不順就要動手……”
賈雲歌忽然用食指壓住她的唇,製止了她喋喋不休的訴苦,他的動作那麼輕柔,讓人感受不到絲毫的不悅。
賈雲微微愣住,然後她看到賈雲歌收回手開始脫衣服。
屋裡的窗簾都拉著,燈卻開得很亮,他一點點解開襯衫的紐扣,脫掉外衣,一道道交錯的鞭痕、凹凸不平的傷疤驟然暴露出來,那些傷痕已經比較淡了,因為時間久遠漸漸接近皮膚原本的顏色,可卻永遠不會消失。
賈雲真正呆住了。
賈雲歌將自己的頭發掖到耳後,露出脖子上一道長長的疤痕,他摘下口罩,嘴角下方是一片凹凸的燙傷的傷疤,他最後攤開自己的雙手,手腕上有一圈顏色明顯不同的痕跡,像是被什麼東西勒過,又像是用刀子劃過。
時間仿佛凝固了,屋裡靜的可怕,連從剛剛開始一直咄咄逼人的張嘉言都閉上了嘴。
賈雲愣愣地看著這些傷,然後抬頭去看賈雲歌,他還是那樣帶著淡淡的笑容,仿佛這些觸目驚心的疤痕根本不在他身上,也無法觸及他絲毫情緒。
明明沒有任何人開口,可賈雲就仿佛聽見了那句話。
——你那些又算得了什麼?
她推後了兩步,張著嘴喘著粗氣,不敢再去看賈雲歌。
張嘉言的聲音更冷了,“雖然你們是母子,但褲子還是彆脫了,總歸看了這些,你也能猜得到。那天回去,你兒子應該告訴了你,雲歌從來不會開口說話,這些年也一直都是以cos的形象示人吧!”
“為什麼?!”賈雲好像瘋了,她哭喊著,“你是他的親生兒子,他為什麼連你都不放過?”
“你是他的親生母親,還不是能狠心扔下他一走了之?”
賈雲頓時沒了聲音,張嘉言又道,“吳山根本不相信雲歌是他的兒子,雲歌和你長得像,吳山看到他便想起你,他恨你,就報複在雲歌身上,你都能這麼狠心,何況是吳山那種人?”
“我沒有那麼狠心!我這麼多年一直內疚,我一直忘了不小鶴,所以才會給兒子起名也叫小鶴。”賈雲聲淚俱下,“他是我的親生兒子,哪有母親會不愛自己的孩子?我當初年紀還小,是真的受不了了才會跑,之後我也一直後悔著,可等我成熟了,明白這些事的時候我已經又有了家庭,根本沒法再顧及他了啊!”
“所以你就對他不聞不問。”
“我沒有不聞不問!小鶴十歲那年我實在太想念他,就偷偷跑回老房子看他,就在你生日那天,你還記得嗎?你也看到媽媽了,媽媽當時和你說了話,還給了你錢。”
賈雲一臉期待地看著他,希望能從他這裡得到一絲救贖。
賈雲歌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心。
張嘉言冰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當然,就是因為你回來那次被吳山撞見,雲歌就被他吊起來打到差點喪命,他身上的那些鞭痕大多是那個時候打出來的,我倒是希望雲歌能忘記,但他恐怕這輩子都忘不了了。”
賈雲蹲下身,抱著自己的頭痛哭起來,她哭得那麼令人心碎,可惜這裡沒有人會同情她。
賈雲歌也蹲下來拍了拍她的背,用紙巾幫她擦掉眼淚,他的碰觸卻仿佛嚇到了賈雲,她像彈簧一樣彈開,看著賈雲歌,看到他身上的傷,又迅速彆開頭。
“你們想怎麼樣?無論如何是我自己做錯了事,和我兒子無關。”
張嘉言雙手插在口袋裡,仰頭去看天花板。
幸好,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抱什麼期待。
張嘉言什麼都沒說,隻是打開了身後的門,賈雲歌也默默地穿上衣服。
逐客令下得如此明顯,賈雲也再沒說什麼,低著頭離開了,走廊裡回蕩著高跟鞋踩在地麵上的聲音。
張嘉言心疼地看著賈雲歌,其實他一點都不讚成這麼做,可隻要是雲歌想做的事,他總會儘力支持。
他輕輕地抱住賈雲歌,“彆想太多,你還有我。”
賈雲歌笑笑,在紙上寫下一行字,“幫我找一家整形醫院吧!”
張嘉言忽然明白賈雲歌為什麼堅持留著這些傷痕,為什麼始終不願意接受整容,因為他想留著這些去找一個人,他現在應該是高興的,因為結果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他終於可以丟下過去,了無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