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複製(1 / 2)

() 祝傑聽著,時間在他身上開始退行, 一瞬間回到5歲, 親眼看著床上的女人變成一隻向往自由的鳥, 毫不猶豫地翻下了陽台。

真是不帶半點猶豫,連回頭看自己最後一眼都沒有。哪怕到了現在, 祝傑也不敢讓薛業和祝墨去陽台, 站在落地窗的邊上,他都想把他們拽回來。

“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和你爸爸離婚。”範萬國歎氣一聲, “都是同性戀害的,我沒看住她。”

病房裡有5個人, 陳啟、姥爺、特護,還有祝傑自己,圍著最重要的那一個。

“我媽最近怎麼樣?”祝傑問特護。

“挺安靜的, 指標也不錯。”特護是個男護士, 因為長期臥床的病人需要半小時翻一次身,需要上下午各兩個小時的按摩。

雙腿肌肉是萎縮了, 可人養得圓圓胖胖,是一種長年鼻刺、胃造瘺打入全營養液的虛胖, 很沉, 女特護抱不起來。

祝傑抱過一次,幫著姥爺給媽媽換防褥瘡的空氣床墊。

臥床14年,隻生過一次褥瘡,小小的一塊。後來祝傑不敢再抱, 生怕一使勁把人摔下去。

那塊褥瘡,特彆的小,但是特彆的紅,用了造價昂貴的人造皮膚愈合貼,8個小時就要扔掉。

“你要是再不回頭,就和你媽一個下場。”範萬國摘下了口罩,滿臉是汗,“你媽媽就是被同性戀女人害的!”

媽媽是被同性戀女人害的。祝傑想過去摸摸她的手,不敢,和趙雪完全不一樣的手,養得很圓潤,連指節紋都快看不見了。

“你說,同性戀是不是世界毒瘤?”範萬國痛苦萬分,不是裝出來的。

自己在矯正意識偏差的精神疾病領域奮鬥一輩子,可精神病害慘了他的愛女,又要害自己的外孫。

“她和我爸過日子,沒一天開心的。”祝傑的聲音不大,第一次,在姥爺質問的時候反駁他。

“那是她不想和你爸好好過日子,結婚之後還在外麵胡鬨!”範萬國一怔,“這些話,是不是那個薛業教你說的?”

“不關他的事。”祝傑沉穩的嗓音開始波動,讓範萬國吃驚。因為這個薛業,外孫和自己置上氣了。

祝傑的臉色像飄了一片烏雲:“我媽離婚之前,沒有一天不和我爸吵架。趙雪和我爸才叫過日子,如果不是因為我,他倆什麼問題都沒有!”

“是你媽媽不想跟祝振海好好過日子!”範萬國再一次強調,“從結婚前開始……她都生了你了,還和那個女人聯係!”

接下來的一大段訓話祝傑也能背下來,從爸媽怎麼相識、祝振海如何用心追求,到自己的媽媽如何不知好歹,最後還是聽從家裡的安排,分了手,結了婚。婚後很快就有了孩子,可祝傑人生中的前幾天,每天都是在爸媽的爭吵聲裡過的。

印象最深的是祝振海那句,姍姍,你的心根本不在這個家裡。

那媽媽的心在誰那裡?祝傑不清楚。

父母吵架,心底產生的無助感始終困擾著祝傑,他曾經認為爸媽感情不好是因為自己。有時候,媽媽會消失好多天,爸爸工作上升期,他們的冷戰蔓延到祝傑麵前,一冷就是好幾年。

自己就在冷暴力的環境下長大了,還以為這些錯都是自己造成的,隻要聽話,不吵,不鬨,不發出聲音,這個家就可以安安靜靜,再沒有人吵架。

慢慢的,祝傑開始在意爸媽的臉色,在意每個人的看法,當一個懂事的乖兒子,哄他們開心。

沒用,5歲的時候還是離婚了,沒多久,媽媽跳樓。也就是從那天起,祝傑才知道爸媽感情不和,與自己沒有半分的關係。

因為媽媽在外麵有個情人,一個女的。是同性戀病害她跳樓,害他們離婚,害自己沒了家,他恨死同性戀了。姥爺說的對,同性戀是世界的毒瘤,都該去死。

再也不要在意彆人的看法。

又過了幾年,爸爸再婚,趙雪代替媽媽住進家裡。她和祝振海不吵架,他們是喜歡對方的,一起做飯、吃飯、陪自己看電視,幫自己找遊泳教練。可他們越好,祝傑就越恨,不到10歲的孩子已經裝滿了仇恨,強烈地、真實地恨著這個世界。

他不喜歡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也不喜歡他。

“你好好想想吧,這幾天先把治療補上。”範萬國又囑咐特護注意事項,把祝傑留在病房裡。

讓他從小就看著,搞同性戀的人怎麼把自己作死的,唉。

片刻沉默,祝傑朝陳啟說:“我姥爺讓你監視我吧?用不著,我媽在這裡躺著呢。”

躺在這裡的植物人就是拴住祝傑的鎖鏈,讓他一次又一次地回來。

陳啟不搖頭也不點頭。

“煙癮犯了,你要監視我就跟著來。”祝傑到除菌室脫外罩,走到窗台試著推了一把,封上了。

隻能去洗手間抽。點煙的時候,他聽到了腳步聲。

“範教授說你是運動員,不能抽煙。”陳啟停在幾步之外。

“再抽幾次,回去和男朋友一起戒。”祝傑狠狠地吸了一口,“你抽不抽?”

陳啟很規範地拒絕了:“這裡是醫護場所,按理說整棟樓都是禁煙區。範教授他……”

“我姥爺那套理論,你信麼?”祝傑突然問。

陳啟又一次閉了嘴,換成研究員一樣的眼神。仍舊不搖頭也不點頭。

祝傑吐出一個煙圈,自己抽煙不好看,煙圈也吐不圓,薛業抽得很漂亮,煙頭嘬得一亮一亮的。可是再好看也不行,回家之後逼他戒了。

“我媽生我那年,剛好是同性戀去病化鬨得最凶的幾年。”祝傑說,一個煙圈越散越淡,“姥爺以前跟我說,那些人都是受西方文化的荼毒,不管教不治療,很快會有地方允許他們結婚,胡鬨。”

陳啟打開一扇小窗,散煙味。

“姥爺家裡,光是錦旗和感謝信,專門騰出一間屋子裝的。”祝傑把腦袋低下去,純黑的籃球鞋,薛業不喜歡黑色,他喜歡鮮豔的。

薛業有一條貼體的運動短褲,紫粉色的,特彆短,隻穿過一次就被自己沒收了。

“範教授確實厲害。”陳啟很嚴肅,“我是他學生的學生,不光是性取向障礙矯正,在治療精神分裂、抑鬱症和被害妄想這方麵,你的姥爺拯救無數家庭。”

“是,好多感謝信我看過,他救了那麼多的人,把我媽給逼死了。”祝傑的聲音冷漠又凶猛,“我媽是同性戀,所以他就怕我受影響,做檢查那年我初三。”

陳啟一愣,不過性意識萌芽的年齡一直在提前,已經提前到了12周歲。“結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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