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貴妃一驚,連忙問道:“誰傷了你?要不要緊?”
蘭奕歡也在看著齊貴妃。
這麼多年來,他大了,齊貴妃卻明顯地老了。
大概是很多事情不太如意的緣故,今生的齊貴妃也不像前世她前世成為太後是那樣的氣勢逼人,明豔大氣,耀眼的陽光下,她眉梢眼角的皺紋一覽無遺。
那時,蘭奕歡那樣努力地當上皇帝,也讓自己的母親成為了這個世上最尊貴的女人,頒下冊封的詔書時,他的心裡是驕傲的。
因為他為自己的親人帶來了榮耀和快樂,那時他以為,也可以得到來自對方的愛。
此時此刻,站在這裡,他看似身處困境,卻又好像萬事美滿,前世孜孜以求的一切全都自動送到了掌中。
至高無上的位置,渴盼不已的母愛,生死相隨的情人……
想要的時候得不到,覺得看不開了,又滿滿一股腦地塞過來,命運的輾轉曲折,是多麼的微妙而可笑。
終於,蘭奕歡後退了一步,淡淡地說道:“不要緊。”
說罷之後,他便要走,齊貴妃卻已經察覺到了更多的不對。
不光是蘭奕歡身上的血,還有他身邊跟著的人看起來姿態也不像是下屬。
齊貴妃是知道齊弼在正平帝的丹房裡的,才說要來將他,可蘭奕歡卻剛從那出來……
齊弼又想乾什麼?
齊貴妃連忙擋在了蘭奕歡的麵前,問那些兵士:“你們這是要帶他去哪?”
蘭奕歡愕然地看著齊貴妃,他長這麼大從未聽過親生
母親用這種類似於維護自己的語氣跟彆人說話。
蘭奕歡身後那些人也麵麵相覷,其中有幾個更是齊家的家奴,更並不知道此前齊氏兄妹鬨翻之事,猶豫了一下,還是恭敬回答了齊貴妃的話:“太子謀反,請七殿下前去平亂。”
蘭奕歡微微皺眉,說道:“你不用管。”
說完之後,他吩咐道:“太子那邊事情緊急,快走吧。”
眼看蘭奕歡大步往前走,齊弼的人連忙也匆匆跟上去,身後,齊貴妃竟然也小跑著跟了上來,再次拉住了其中一名兵士。
隻怕她入宮之後由少女變成了婦人,就再也沒有這樣跑過。
她不管不顧地向自己抓住的人確認道:“趙槐,是真的嗎?”
何槐曾經在齊貴妃未嫁時當過她的護衛,此時猶豫了一下,說道:“娘娘,齊大人隻是因為太子跟七殿下交好,想要讓七殿下去勸說他一番,這又能有什麼危險呢?戰事緊急,請您彆再耽擱了。”
他說著,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向齊貴妃保證了蘭奕歡這趟出去不會有事。
此時,蘭奕歡再也沒有回過頭,已經大步走遠了。
齊貴妃一頓,終於鬆開了趙槐,低聲說:“去吧。”
她身上的幽香悄然在風中散開,宛如一段悵然消散的時光。
人在愧疚痛苦的時候,總是不免一遍遍回憶曾經的幸福,眼前的宮殿樓閣始終不變的佇立,蘭奕歡曾在這裡,無數次帶著笑意向她跑來。
而那些,卻又已經永遠地封存在了另一個世界。
原來當時所得到的幸福,竟是那麼奢侈的東西。
齊貴妃站在那裡,直到看不見蘭奕歡的背影了,這才轉身進了丹房。
*
蘭奕歡也確實沒有時間在宮中耽擱,蘭奕臻心有牽掛,簡直可以說是勢如破竹,這一路折返的極快,蘭奕歡還沒出宮,他就已經到了京城的最後一道城門之外。
甚至連守官都是剛剛收到消息,匆匆忙忙放下飯碗站在城牆上一看,被突然出現的太子給嚇住了。
蘭奕臻勒馬立於城門之下,他身畔的侍衛仰起頭來高聲喝道:“太子殿下在此,還不速開城門!”
守官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怎敢怠慢,連忙稱是,就要放下拉住城門的繩索。
這時,突然又聽一個聲音高聲喝道:“萬萬不可!”
聽到這個喊聲,守官聞言向下看去,竟隻見平日裡幾乎從不離京城的內閣大學士霍明京也出現在了這裡,正一邊高呼,一邊疾步跑上城牆。
這霍明京已經年屆六旬,平時上個殿都氣喘籲籲,此刻也不知道是一股怎樣的動力,讓他竟然能邁的開步跑上這樣高的城牆,一邊跑還一邊豁老命地大叫著:“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他身後,還跟著禮部尚書範安和太子太傅韓來英等人,一幫老臣年紀都不輕了,跑的幾乎要斷氣。
到了城頭上,霍明京顧不得其他,先是大喝了一聲:“沒我的命令,誰
也不準亂動!”這才站上了城牆邊,向下望去。
見到果然是蘭奕臻在城牆之下策馬而立,身後更帶兵將,霍明京不禁暗自歎了一口氣,揚聲道:“臣參見太子殿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蘭奕臻微微頷首。
他身邊的侍衛質問道:“大人既對太子有禮,為何又阻止殿下進城?!”
霍明京道:“殿下恕罪。敢問殿下為何不祭泰山而歸?”
蘭奕臻全程沒有開口,都是由侍衛代為回話:“清君側,除奸臣!”
霍明京道:“即是如此,宋大人為何自儘?”
侍衛道:“其中自有誤會之處,太子殿下亦感痛心。然霍學士寧信宋大人,而不信太子乎!?”
霍明京道:“臣不敢。但此時殿下忽然領兵而回,其中實有蹊蹺之處,臣未敢斷言是非,故鬥膽請殿下獨身入京,不帶兵將,臣必定以自身性命保護殿下!”
他說著,見到前來的大臣們越來越多,就向著他們示意:“其他大人們都可作證!”
齊弼想要的目的達到了。
他根本不需要把自己放到蘭奕臻的對立麵去與他為戰,而是通過逼迫蘭奕臻回京和宋邕自儘兩招,配以在京城散播謠言,成功激起普通臣子們對蘭奕臻的懷疑。
這樣的話,不管蘭奕臻說什麼,眾人沒有查證的時間,都會半信半疑,要取信於他們,就要把手上的軍隊留在城外,那也失去了救蘭奕歡的籌碼,完全是兩難的局麵。
靜默中,大家幾乎都是屏息凝神,看著蘭奕臻的反應。
侍衛還要再說,蘭奕臻卻突然抬了抬手,終於開口道:“不必。”
幾乎是所有密切關注著他的人,都將目光集中在了他的那隻手上。
修長而有力的五指,帶著翻覆間風雲變幻的殺伐決斷一揮而下,蘭奕臻口中淡淡吐出四個字:“撞開城門。”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莽撞的人,回來之前就已經想好了所有可能的代價,質疑、反對、戰爭……甚至身敗名裂,一無所有。
但因為天平的另一頭是那個人,所以,根本不需要抉擇。
不知道蘭奕歡那邊的情況如何了,並非蘭奕臻不想跟他互通消息,而是這一路趕來不眠不休,他的速度,已經比信差還要快了。
蘭奕臻微微閉目,儘量壓下心中的焦灼和急躁,又補了幾個字:“儘量不要傷人。”
沒想到霍明京都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蘭奕臻竟然還一點都沒被觸動,直接下令攻城,城頭上的大臣們麵麵相覷,心中同時出現了一句話——
太子瘋了!
此時來的都是朝中重臣,可以說素日是跟蘭奕臻天天打交道的,從本心來講,他們對蘭奕臻沒有任何不滿,隻是禮法尚在,太子,畢竟還不是皇上!
他們今日之所以過來,就是因為收到了正平帝親筆所寫的密信,兩相抉擇之下,人人心裡都是為難。
有人不禁轉向韓太傅,高聲說道:“太傅,您是太子的老師,您快上去勸一
勸吧!”
韓太傅沉默片刻,卻道:“太子若謀權篡位,又何必等到今日?”
這時周圍也有人說道:“太子殿下不是說要清君側嗎?說不定就是為了除奸才會如此情急!”
兩派人意見不一,幾乎要吵了起來。
“可陛下的親筆詔書又是怎麼回事?”
“那奸臣是何人,太子又為何遲遲沒有明言?”
“就算他說出了名字,也隻是空口白話,如何讓人儘信?”
“轟——”
在兩群人亂紛紛的爭吵中,隻聽一聲巨響,城門已然破了!
蘭奕臻的大軍湧進城中,京城守衛們如臨大敵,緊張到了極點。
“噠噠!噠噠!”
正在這時,長街的另一頭,卻有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響了起來。
蘭奕臻猛然勒馬止步,人們也紛紛停口,朝著來人的方向看去。
軍隊如潮水般分到兩邊,讓出了一條路來,一名少年坐在白馬之上,飛馳而來。
顧盼之間,容姿絕世,驚鴻照影,正是蘭奕歡。
在看到蘭奕歡的那一瞬,蘭奕臻多日以來如同放在火上炙烤的心,一下子就定了。
狂喜之下,頭腦中竟微微的眩暈,多日來的疲憊頓時都湧了上來,讓他差點從馬上栽下去。
“你……”
蘭奕臻幾乎裝不出冷峻的神色,顫聲道:“是你來了。”
蘭奕歡手腕一挫,在蘭奕臻的麵前勒住了馬,定定地看著兄長。
兩人隔著近在咫尺的距離對峙著。
周圍的臣子、士兵、百姓們,也因為這一幕不禁屏住了呼吸,不知道這對曾經那樣親近的兄弟會如何對待彼此。
一場惡戰,仿佛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