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這個時間,放在行將就木的老人麵前,就是一段不長的歲月。
但放在二三十歲的年輕人眼中,和大半輩子也差不多了。
其實《歸程》裡的“趙嶸”和喬南期並沒有那麼早遇見,也沒有認識那麼長時間。
這本書的劇情中,“趙嶸”是出現在後半期的炮灰,是喬南期打壓陳家的第一步。
而趙嶸之所以背離劇情,在十幾年前就遇上喬南期,可以說是意外,但也並不是意外。
趙嶸上輩子是在福利院長大的,從小就沒有親人。在他好不容易有了個能養活自己的穩定工作時,他又被確診遺傳性絕症——這興許也是他當初成為孤兒的原因。
他在醫院裡治療了三年,無聊的時候就喜歡看書,《歸程》這本書他看了不下五遍,對裡麵的劇情很是熟悉。
後來他病症走到尾聲,以為自己短暫的一生就要結束,卻沒想到,再次睜眼來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變成了一個九歲的孩子。
當時趙嶸醒來的時候,正躺在昏暗的樓道裡,後腦一片濕淋淋的——那是血。他在沒有光亮的肮臟樓道裡,指尖沾著粘稠冰涼的血液,在茫然無措中緩緩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
原來的“趙嶸”似乎是在放學回家的時候不甚摔倒,磕到了頭,直接死了。
而這九歲的身體卻沒有僵硬,代替他活下去的是一個年輕而成熟的靈魂。
趙嶸翻找了書包裡所有的作業本和學生卡,在樓道裡等到了買菜回家的趙茗。趙茗帶他回家之後,他花了幾天的時間,徹底對應上了自己的身份——他穿越到了《歸程》這本書裡一個出場不到幾章、和他同名同姓的炮灰的小時候。
他本來就和劇情關係不大,就連原書裡“趙嶸”的所謂下場,對於上輩子又是孤兒又得了絕症的他來說,都算得上是一個美好的結局。
嶄新的一生得來不易,趙嶸當下立刻決定遵照劇情走完,做一個合格的小炮灰,然後功成身退,過他自己的瀟灑日子。
趙茗更是意外的驚喜。
雖然當時的趙茗已經時而清醒時而癡傻,但她對趙嶸的親情是無可指摘的。就算他們窩在一棟破舊的老居民樓裡、住在一間逼仄的小公寓裡,就算身體有問題的趙茗隻能以接一些家政雜活為生,就算日子過得十分拮據,她依然把能拿到的最好的一切給趙嶸。
她不知道和她春風一度的是身價顯赫的陳豐年,隻是孤身一人在這個舉目無親的地方,儘力給趙嶸最好的照顧。
趙嶸上輩子從未體會過這樣的親情,這輩子格外珍惜。
雖然他身體還是個小孩,靈魂卻是個已經經曆過生死的成年人。他一邊上著學,一邊儘可能地找一些小孩子也能拿到錢的小時工,幫人發發傳單之類的,就這樣和趙茗在老舊的租房裡相依為命了五年。
他本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到《歸程》劇情開始,等他渡過劇情,他再帶著趙茗安安穩穩地生活。
可在趙嶸十四歲那年,趙茗突然半夜發起高燒,怎麼都退不下來。
趙嶸打了急救電話,瘦弱的身軀背著趙茗跑下漆黑的樓道,將人送上救護車。到了醫院,他才知道這根本不是普通的發燒,而是趙茗腦子裡那些毛病發作。
他坐在急救室外,回想著原書劇情裡隻是提了一嘴“趙嶸”母親的身份,這才明白過來——原書裡的“趙嶸”出場的時候,趙茗恐怕早就死在這次的病發中。隻是現在的他並不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本該發生的劇情因為他而產生改變,趙茗不但沒有病逝,還因為搶救及時而挺過了這一關。
趙嶸卻沒有辦法鬆一口氣。
他需要錢。需要很多錢。
趙茗雖然救回來了,但她的病情更為嚴重是事實,她需要長時間的住院治療。
可他們沒有錢。彆說是那些昂貴的治療方案了,單單是住院的費用,趙茗卡裡所有的積蓄加起來都交不夠一周的。
趙嶸的靈魂再成熟,也隻是個連辦卡都有極大限製的孩子。
他穿書之前隻是一個普通人,沒什麼憑空變錢的本事。就算他知道《歸程》的劇情,那些劇情都和男主喬南期密切相關,他根本無從下手,也沒辦法憑空找到現在還沒出場過的陳家人。
趙嶸已經記不得當時具體的心情了。
他隻記得,他當初基本是破罐子破摔地撥打了喬南期的電話號碼。那串號碼是《歸程》原文中編的,或許是作者為了湊字數,每到其他角色聯係喬南期的時候,這串數字總會出現一下。趙嶸看這本書看了那麼多次,對這串數字很是熟悉,時隔幾年依然記得。
他其實不確定,年少時期的喬南期是不是就開始使用這個號碼。
他也並不確定,電話那頭的人會不會搭理他這個突然打來的陌生電話。
但他還是抱著嘗試的心態打了過去。
炎熱的夏天,醫院裡的空調明明溫度適中,趙嶸卻覺得涼的過分,手心都冰涼涼的。他緊緊抓著手機放在耳邊,掌心的汗沾濕了手機的背麵。
他呼吸急促地等待著,忙音持續不斷地響了十幾聲,接通了。
電話那頭傳來剛剛經過變聲的少年音,清亮乾淨,還潤著一絲溫柔:“……哪位?”
趙嶸喉結微動,握著病曆本的手一緊,硬生生將算不上薄的病曆本攥出了深深的褶皺。
他平生第一次和不知在何處的陌生人借錢,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才靠在醫院走廊發白的牆上開了口。
等到他說完自己的處境和目的,他自己都覺得像個騙子。而對麵聽電話的那個人,是這個世界都為之存在、所有對於“優秀”的修辭都堆砌在身上的主角。
但是電話那頭安靜了幾秒,十六歲的喬南期沒有掛斷電話,而是問他:“你怎麼拿到我電話號碼的?”
趙嶸愣了一下,蹩腳地說:“我隻、隻是想找個人幫忙,亂、亂按的……試一試……”
喬南期似乎笑了一聲,不再追問,隻是問了他醫院的地址和病房號。
趙嶸腦子裡一片混沌,站在醫院的走廊上等來了還穿著高中校服的少年。
十六歲的喬南期剛上高中,一頭利落乾淨的黑色短發,單肩背著書包,穿著一身潔白的運動款校服,校服拉鏈微開,尺碼似乎略微寬鬆。可他在抽條拔個的年紀,寬鬆的校服不僅沒有襯得他瘦弱,反倒顯得他身型更為高挑出眾。
那時候喬南期的母親還沒有自殺,他也沒有和父親決裂,還是一個在眾星拱月下成長的少年,自信明亮,遠沒有現在這樣不可捉摸的深邃與鋒利。
他往病房門口這麼一站,路過的護士都回頭了好幾下。
和趙嶸從書裡了解到的那個謹慎小心、步步為營的喬南期完全不一樣。
趙嶸當時身體還在十四歲的年紀,站在喬南期麵前,抬頭才能對上這人的視線。
他微微仰視著對方,張了張嘴,方才打的腹稿還未說出口,喬南期便側頭往病房裡看了一眼正躺在病床上的趙茗,說:“看來不是個小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