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1.
靈姝走後,我獨自一人在雪野裡枯坐了許久。
延綿千裡的寒川洶湧奔騰,伴隨一陣陣刺骨的風,鋒利的雪片朝著一個方向飛舞,於是漫天的雪,朦朧如霧。
我將那斷成兩截的簪子攏在手心裡,並不覺得冷,隻是有些遺憾。
我與靈姝,曾經是最要好的朋友。
那時我們正年少,拎著禦賜的美酒,爬上五十丈高的龍樹,晃蕩著雙腳,俯瞰著遠方,一切是那麼渺小,仿佛天下都儘收眼底,所以我們無畏從九重霄裡降下來的春雷,無畏疾風驟雨,即便被淋成落湯雞,也大笑著訴說那些淩雲壯誌。
睜開眼,是沒有儘頭的夜,要將我掩埋的雪。
22.
我久違的病了一場,連日高熱不退。
昏昏沉沉時,好似看到了師姐,她一會握握我的手,一會撫摸我額頭,動作極是溫柔,我便忍不住濕潤了眼眶,用儘全身力氣攥住她的袖口。
“師姐……我知道錯了。彆不理我,彆讓我一個人……”
我說過,我年幼時家中有八個乳娘,都整日圍著我,在我耳邊說說笑笑。或許是那會養成的習慣,長大後的我很怕寂寞,就像我二姐害怕螞蟻。
二姐隻要在臥房裡看到螞蟻,便總是疑神疑鬼,覺得那小蟲早已鑽進她的衣裳裡,無時無刻不在啃咬著她的皮肉,叫她又癢又痛。
而我隻要獨自一人,寂寞就如同那小小的蟲,鑽進我心裡,讓我沒有一刻安穩。
漫長的十年啊,我一定會被吃的僅剩一副軀殼。
師姐指尖微涼的溫度成了我的救命稻草,我認錯,求饒,發誓以後會對師姐言聽計從。
然後夢醒了。
陸師姐穿著一襲杏黃色的衣裳站在我床榻旁,難得溫暖的陽光落在她身上,如同秋日裡金色的麥浪,能嗅到清甜的稻穀香。
我第一次見陸師姐穿這麼鮮亮的顏色,不由得一晃神。
“潤青。”
“陸師姐……”
“你可好些了?”
我點點頭。
23.
喝了杯水,潤了嗓子,我便不停的纏著陸師姐說話。
陸師姐說我是挨餓許久的小狗,見了人就搖尾巴。
搖尾巴……這話有點耳熟,似乎在哪裡聽過。我的病還沒有完全好,糊裡糊塗,想不起來就乾脆不想了。
“陸師姐,你是幾時來的問心宗?”
“不大記得了。”
陸師姐並非敷衍我。
修真之人又不似凡塵之人,在意日月更替,在意春去秋來,在意驚蟄那日的雨水和中秋佳節的桂花。我們就像急切想要長大的孩子,貪婪吮吸著天地的靈氣,待手腳漸漸有了力量,從前的事竟然記不真切了。
我也一樣。
我連回家的路都忘記了。
“陸師姐可想念家裡人?”
“我幼時曾遇洪水,自此便與家人失散,是掌教收養了我。”
“……”
“怎麼不說話?”
“我以為戳到陸師姐的傷心處。”
“無礙,這一切都是順應天意罷了。”
“順應天意嗎……我母親常說,她是跟老天爺作對才生下我。真的,母親懷我的前三個月,整日頭暈目眩,見了碗筷就少不得吐的天昏地暗,父親都於心不忍,勸她墮了這一胎。她不肯,咬著牙硬撐,好不容易到了分娩那日,又胎位不正,吃了許多苦,受了許多罪,才將我生下。”
“母親的慈心便是天意。”陸師姐笑了笑道:“想必你母親很疼你,你才總是想家。”
我點點頭,不能否認:“我小時候體弱多病,好幾次都將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險些夭折,母親覺得我得來不易,所以在眾多兒女中更疼我一些。”
那一日我同陸師姐說了好久從前在家裡的事,最疼我的母親,那幾個要強又驕傲的哥哥姐姐,還有服侍我日常起居的老嬤嬤。我喋喋不休,唯獨沒有提及和我一起長大的阿檀。
24.
許是寒川太陰冷,我的病總也好不利索。
陸師姐說我是思慮過重,鬱結於心,勸我不要一個人胡思亂想,或練字,或讀書,或鑽研術法,總之,找些事做。
雖然我沒覺得自己胡思亂想,但陸師姐畢竟是一番好心,我聽她的,預備將這破破爛爛的小木屋修葺一番,以便度過寒川的寒冬。
首先要替換掉那些腐朽糟爛的木板和窗框。
“潤青師姐!這點小事,不過舉手之勞,你太見外了!”
“日後少不得麻煩你,應該的。”
我一邊這樣說著,一邊將用毛筆蘸了朱砂,在符紙上塗塗抹抹,很快畫好一張禳伏兵大禍符,然後在上麵施加了一道咒印,裝進荷包裡,遞給站在一旁的沈硯:“軍匪成患,必有兵燹之禍,而縱火焚燒,死傷無數,為人禍中的頭一等重罪,其凶兵惡魂若入寒川,倒不如灰飛煙滅來的痛快,因此這等惡魂總是聚而不散,在人間也被稱作陰兵,犯之必死,是極難對付的,你在這上麵吃了虧,不丟人。”
沈硯訕訕一笑,十分難為情的接過荷包:“潤青師姐,真對不住,我那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