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無上法(七)(1 / 2)

兔子燈籠雖然糊的歪七扭八,但燈籠紙卻是上好的燈籠紙,薄如蟬翼,眨眼成灰,剩下個兔子樣的竹篾架子躺在地上,可憐兮兮的,不複方才風光。

玹嬰收回視線,冷冷地望向河麵那一片花團錦簇的燈火。她動了殺心,原本嬉笑玩鬨的十來個傀儡也麵目猙獰起來,皆是一副蠢蠢欲動的樣子。

可玹嬰並未下令驅使傀儡殺人,隻是扔掉手中的燈籠杆,哼笑了一聲說:“我就知道,我不去找你,你也該來找我。”說完,夜幕中忽而劃過一道碧光,那翠濃欲滴儼然隱隱泛著墨色的重葵劍破風而來,強勁的劍風掀起玹嬰額前的黑發,顯露出她眉心鮮紅的“血痣”。

重葵劍懸於半空,錚錚作響,殺氣騰騰。

而一旁的玹嬰叫那顆血痣襯的臉頰微微紅,好似剛從蓓蕾裡翻出來的花瓣兒,含著一汪清甜的潮濕。她小小的手握住劍鞘,細聲嫩氣的威脅道:“把降解子交出來,彆等我動手。”

話是這麼說,可她眼睛也不眨一下,拔出重葵劍便徑自劈了下去,淩厲的劍氣直逼河麵那燈火通明的畫舫,而與此同時,畫舫裡也驟然升起一道弧形光圈,與劍氣迎麵相撞,隻聽一聲巨響,劍氣偏移,正正好落在鼇山上,將那堆成巨鼇形狀的燈山整整齊齊切成兩半,隨即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百姓無不驚慌失措,一邊高喊著“走水啦”一邊像蟑螂鼠蟻般一哄而散。

玹嬰並不是很在意那些百姓的死活,活著,她沒興致去殺,死了,也輪不到她憐憫,此刻她隻想要那顆降解子,礙著她的人,死是情有可原。

又一道劍氣勢不可擋的劈下來,瞬息之間,畫舫的方向升起十幾道彎弓似的銀光,極快極緊密,卻都斷在了這劍氣之下,眼看劍氣逼近畫舫,原本花團錦簇的河麵忽然陷入無儘的黑暗,劍氣,畫舫,嘈雜的呼喊聲霎時間都消失了,隻剩黑暗,如墨一般深不見底的黑暗。

天寶樓上,玹嬰眉梢一挑,“原來是隱修。”她嗤笑一聲道:“雕蟲小技。”

不過隨手一揮劍,藏身在暗處的人便被迫現了身。古樸素淨的杏色衣裳,既不如白色出塵,也不如黃色鮮亮,衣袂翩飛,猶如秋意至濃時迎風翻滾的麥浪。

玹嬰不自覺斂起笑意,半覷著眼朝那人定睛看去,隻見她綰著婦人發髻,白綢子似的一張臉,在濕膩的冬夜裡裹著一團微涼的清光,以至於要很刻意的仔細瞧瞧,那麵容才漸漸清晰了。

濃淡相宜的柳葉眉,內勾外翹的桃花眼,眼角落了一顆小小的淚痣,像婉約山水畫裡增添一抹風情的點睛之筆,稱不上濃墨重彩,卻也不容忽視,此刻不喜不怒,麵無表情的望過來,自帶著一種上位者的威嚴。

玹嬰平心而論,陸輕舟長得並不如她美麗,可陸輕舟是肥沃土壤裡滋養出的熟透了的果子,她卻是陰雨纏綿裡結出的一顆酸果。

玹嬰心裡泛著酸,又不肯為了這件事動怒,看著夜色裡的陸輕舟,暗暗咬牙道:“我記得了,那日是你將我引入蠻荒

神域,很好,我們今日可以新賬舊賬一起算。”

“怎麼算??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陸輕舟挑唇一笑,眼尾稍稍向上翹,衝散了威嚴,而多了幾分波光瀲灩的柔和,“殺了我,自然容易。”她慢條斯理地說:“可你不是還指望著潤青幫你解開血咒。”

玹嬰蹙起眉頭了,後知後覺的想起來鐘知意這麼個人。玹嬰自認有些疏忽,沒對鐘知意和瑤貞窮追到底,趕儘殺絕,害的血咒一事流落在外……不過,也不打緊。

玹嬰睨了眼愈發虛弱的“鬱潤青”。

“她不識趣,我指望她不如指望自己,至多是費些心力,無傷大雅。”玹嬰冷笑一聲道:“既然如此,我殺不殺你又有什麼乾係。”

陸輕舟道:“既然如此,你還要降解子做什麼?”

玹嬰才不會順著陸輕舟的話去剖析自己的心,她隻要她想要的:“不關你事!把降解子給我!”

陸輕舟手腕一翻,烏黑如玉的降解子便出現在那纖細修長的兩指之間。陸輕舟笑一笑說:“儘管來拿。”

玹嬰神色驟厲,披散的青絲在夜風中飛揚,麵色蒼白,眉心鮮紅,仿若從無間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陰森而靡麗。

她握緊重葵劍,一腳踩上闌乾,朝著黑暗縱身一躍,手中長劍揮向夜空的刹那湧動起詭譎的碧波,那碧波十分緩慢的在萬籟俱寂中蕩漾著,扭曲著,所到之處黑暗像幕布一般被撕扯成碎片,露出秦淮河原本的麵貌,而單是那劍波逐漸逼近時的化神境威壓,便已然令陸輕舟唇間溢出絲絲血色。

無須劍鋒至,劍氣足以陸輕舟粉身碎骨。

可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另一道燦然生輝的劍光由上至下席卷而來,將咄咄逼人的碧波截斷在秦淮河上,隨之一聲巨響,河水飛濺三丈高,掀翻了早已空無一人的畫舫和數不儘的零落河燈,似一場傾盆暴雨籠罩了整座天寶樓。

重葵劍在玹嬰手中猛地一顫,殺氣滔天,玹嬰卻神情一凜,意識到自己中了調虎離山的伎倆。

中計自然也沒什麼,有那些傀儡在,即便鬱潤青元神歸體,赤手空拳的又能翻出多大的風浪。

可玹嬰還是不由自主的怒火中燒了,她痛恨在她看來如螻蟻草芥般不堪一擊的陸輕舟竟然敢這樣戲弄她。玹嬰找到了非殺陸輕舟不可的絕佳理由,她冷冷的一抿唇,拖著她的長劍,眨眼間便繞過嶽觀霧到了陸輕舟身旁,毫不猶豫的一劍揮出。

她快,陸輕舟也不慢,隻可惜還是逃不過重葵劍氣,被擊落到對岸的竹篷上,重重跌墮在地,側身吐出一大口鮮血。

沒有一劍殺了陸輕舟,玹嬰本就非常煩悶,偏嶽觀霧又不識相的擋在了陸輕舟身前,玹嬰看到嶽觀霧那張臉,更憤怒至極,甚至一時忘記了血咒的存在,居高臨下的舉起手中的重葵劍,誓要讓那如同眼中釘肉中刺的兩個人灰飛煙滅。

然而就在她對嶽觀霧動了殺念的那一刻,仿佛有一把利刃狠狠刺入她心口,玹嬰咬緊牙根,竭力忍耐,可殺念越重心口越痛,簡直像整顆心臟都被人掏出去一刀一刀淩

遲那般難受。

不得已,還是放下劍。

胸臆中翻湧的恨意,全都湧向鬱潤青一人。

就在這時,隻剩幾盞餘燈的天寶樓忽然傳來一陣淒厲的尖叫,明明是稚嫩的童音,卻又像野獸嗅到鮮血圍攻獵物時的咆哮,迫不及待地要將那被憎恨的人分食殆儘。

玹嬰下意識地用餘光看向天寶樓,微微一動,卻又定住了,耳邊響起替身的那句話——“她不愛你,我愛你。”

替身是沾染了邪氣的替身,為一己私欲,可以不擇手段,虛偽的謊言自然信手拈來。

可替身同樣是與正主意識相通的替身,鬱潤青所知所想,所思所慮,亦是替身所知所想,所思所慮。

“她不愛你,我愛你。”

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玹嬰想,鬱潤青不愛她了,就連那代人受過的替身也不愛她。

玹嬰笑一笑,將手中的重葵劍高高拋起,黑氣纏繞的劍身倏而分化出無數道劍影,劍影環繞,好似圍成一個巨大的鳥籠,將三人牢牢困在其中。

“鬱潤青的血咒,的確讓我很為難,這些年我嘗試上百種方法想要除掉這血咒,可惜都是無用功,如今,隻剩下最後一種方法是我沒有嘗試過的了……”玹嬰的聲音越來越輕,幾乎到了微不可聞的地步,而不遠處的天寶樓,卻是嘶吼和尖叫接連不斷。

“興許鬱潤青死了,這血咒我就擺得平了。”玹嬰聽到自己漫不經心地說:“橫豎她不愛我,死也不可惜,倒省得她……”話至此處,玹嬰似乎稍稍一醒神,猩紅的雙目看向嶽觀霧,好像恨了她千年萬載,恨不能將她碎屍萬段。

玹嬰咬牙,頗為尖銳道:“都怪你!都是你的錯!”

傀儡經過炮製必定是凶殘無比,而鬱潤青目不能視物又手無寸鐵,難保不會出什麼差錯。

嶽觀霧執劍的那隻手微微顫栗著,竟然掙脫了化神之境的威壓,碧綠蒼翠的寶劍在她手中飛轉,一道道劍氣便如同似驟雨流星般朝著玹嬰砸去,一時間寒芒爆射,塵煙四起,整個劍籠都在錚錚作響。

玹嬰用劍籠困住了嶽觀霧和陸輕舟,同時也困住了自己。她小小年紀能達到化神之境,與重葵劍是脫不了關係的,現下手中無劍,倒有些難以應對,死死咬著下唇,勉強撐著咒陣,心裡莫名的又恨又急,真想把天底下的人都殺光。

這念頭一動,整座金陵城的陰邪之氣便猶如戈壁風沙,絲絲縷縷的,嗅著味道尋過來,藤蔓般纏繞在劍籠外,甚至擠進玹嬰瘦小的身體裡。

玹嬰不由地仰起頭,雪白的臉頰隱隱染上了魔璺,隻是一瞬間,嶽觀霧便被咒陣猛地撞到了籠壁上,手中的春蓬劍險些失落。

劍氣停了。

玹嬰盯著自己布滿黑紋的雙手,臉上露出不知是笑還是驚恐的神情。

魔璺,是陰邪侵體的痕跡。

說來可笑,魔修也畏懼心魔,一旦心魔強大到一定程度,便會將魔修的身體乃至靈魂完全吞噬,變成一個徹徹底底的邪魔

“玹嬰。”陸輕舟緩緩站起身,將攥在掌心的降解子拋向她。

玹嬰睜大雙眼,像個茫茫無主的孩子,伸手接住了那顆降解子。

陸輕舟壓下口中不斷翻湧的血腥氣,低聲道:“鬱潤青不愛你,怨不得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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