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閃雷鳴,一瞬是黑夜,一瞬如白晝。
直到盈月的頭緩緩垂下去,魂魄似萬千流螢散向忽明忽暗的天幕,長寒才從錯愕中回過神,單手托住盈月的肩膀,眼角微微見紅了。
溫熱的鮮血止不住蔓延,不複潔淨的衣裾迎風翻飛,獵獵作響,天地卻像是沉寂了。就在這時,一聲驚雷平地而起,盈月身體裡的那把長劍忽然迸射出萬簇碧光,原本銀白的劍身碎裂成片片薄冰,如破繭的蝶,掙脫束縛,重獲新生,輕顫著蒼翠欲滴的鱗翼。
看到這一幕,玹嬰心頭不禁重重一跳。
是春蓬劍。
春蓬劍的第一任劍主,竟然是長寒!
可長寒分明是符修,即便問心宗的宗史有所缺失,也不該隻字不提春蓬劍,除非……
玹嬰正滿腹疑惑,眼前種種又被黑暗籠罩,被迫進入了下一段溯靈。
昏暗狹小的臥房內,有人點亮了燭台,火苗晃動,暖融融的微光暈開了那人清雋的側臉,像受了潮的,泛著絨的舊箋,寫了幾個蒼勁有力,風骨峭峻的好字,也說不上到底是什麼滋味。
長寒端著燭台走過來,經過南窗前,冷清清的月光浸在她身上,似霜一樣。
“長寒……”
“好些了嗎?”
璿英勉強一點頭,抿了抿乾澀的唇瓣:“我想喝水。”
長寒將燭台放在小幾上,倒了一杯溫水遞過來:“慢慢喝,彆嗆到。”
璿英捧著杯子,一點點飲儘,終於覺得嗓子潤了一些,她抬眼望向長寒,又望向一旁敞開的劍匣,那似冰種翡翠般澄澈的寶劍正安靜的躺在劍匣裡,被黑綢半裹著,光澤極其濃豔,令人難以忽視。
長寒注意到她的視線,轉身從劍匣裡取出了那把長劍,燭光一照,鞘身上兩個古字清晰可見。
璿英輕聲道:“春蓬……這把劍看起來,很不尋常。”
長寒修長的手指環握著劍柄,過了好一會才道:“這是我十二歲那年盈月送我的生辰禮,她說此劍色若寒霜,亦如月光,由她贈我正合適。”
陳氏以劍法聞名天下,長寒自幼便為陳氏門生,也是卯時起寅時息,刻苦修習了多年劍法的,可是,打從她決意要毀掉陳三公子的仙根為阿雲報仇那一刻起,她就徹底舍棄了劍道,連同盈月贈與她的這把劍也留在了陳家,後來持劍,不過為掩人耳目罷了,事實上長寒已經很多年沒有再拔劍出鞘。
璿英盯著那把劍道:“色若寒霜,亦如月光,又為何會變成這樣?”
長寒垂眸道:“我也不太清楚,或許是一種封印,封印解除了,它便顯露真身了。”說完,又將春蓬放回到劍匣中。離了長寒,春蓬明顯黯淡許多。
璿英眉頭一動,立即意識到此劍有靈:“它認你為主了。”
“嗯。”長寒合上劍匣,淩空繪符,在劍匣外落了個咒印,隨後便將其束之高閣,明擺著不打算再叫春蓬重見天日。
璿英跪坐起身,大抵也不
清楚自己因何惱怒,隻是不自覺緊咬貝齒,竭力忍耐著說:“你這樣對它,是因為盈月嗎?”
長寒回過頭來,神情很平靜:“你看見了?”
璿英點頭。她看見盈月死在春蓬劍下,是盈月的死解開了春蓬的封印。
“你既然看見了,難道還不明白。”長寒看著璿英,聲音放輕了些:“這是嗜殺的邪物,上古的凶器。”
“邪物……那要不要毀掉?”
“我試過,不行。”
璿英悶悶的,又坐回床上。
長寒見她憂心,便笑著寬慰道:“終究隻是一把劍,死物而已,不足為慮。”
死物而已。
這天底下恐怕除了長寒,再沒人能將這般狂妄的一句話輕易說出口了。
玹嬰簡直有點嫉妒長寒。想來長寒是真正的天資超凡,已經到了無人能及的地步,才會悄無聲息的執劍百年,一直到她突破大乘期“渡劫飛升”,那犄角旮旯裡的重葵劍也沒能找到可以與之抗衡的宿主。
不過,既然長寒這麼早就知道春蓬是上古凶器,為何後人會將春蓬視為神劍?
這念頭剛從玹嬰腦海中閃過,眼前的情景便驟然一轉。
竟然是淮峰頂,玉卿台。
她毀了太多藏有美好記憶的溯靈,剩下的自然都是極其強烈的痛苦記憶,故而一瞬百年,故事跨越到璿英最不願麵對的結局。
“你為何一定要去往上界?”
“璿英……人間於我而言無趣至極了。”
長寒躺在草地上,望著碧空如洗,那愈發似少年人的麵龐上,有一雙如星子般明亮的眼睛,“以後你就會明白了。人間事,曆儘了,不過如此。”
百年光陰轉瞬即逝,璿英也比從前更會遮掩自己的心,她故作惱怒的問出自己的心裡話:“我呢?我也是不過如此嗎?”
長寒偏過臉來,露出那道難以磨滅的紅痕:“怎麼還這樣孩子氣。”
璿英從地上爬起來,狠狠瞪長寒一眼:“哼,懶得理你!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