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秋再醒來時, 是在自己的房間裡。
“小秋,怎麼好端端的,你就暈倒了呢?”黎秀蘭扶著她坐起來, 又去摸她的額頭。
贏秋搖了搖頭, 精神還有些恍惚。
可當她餘光觸及到旁邊書桌上的那兩個圓口玻璃魚缸裡那些來回遊弋的小魚時, 她就立即握住了黎秀蘭的手, “外婆, 小蓮花來了是嗎?他在哪兒?”
盛湘月坐在她的床沿, “小傅是來過, 下午來的,把這些魚送了過來, 說是留給你養。”
“你說你也是,既然小傅要出遠門,你又待在他家裡做什麼?你外婆給你打多少個電話了?”
贏秋猛地抬頭, “出遠門?”
盛湘月皺了皺眉, 也學著黎秀蘭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 “你這孩子是不是睡迷糊了, 人小傅走的時候沒跟你說嗎?”
贏秋動了動嘴唇, 偏頭又去看那書桌上擺放著的兩隻玻璃魚缸,她半晌都沒有再說話。
在門外猶豫了好久進不進去的鐘晴趴在門框邊兒看了看裡麵的贏秋, 最終還是挪動雙腿,走了進去。
“小秋……”鐘晴站在那兒, 稍顯微弱的聲音裡又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贏秋聞聲抬頭,正好對上她的眼睛。
此刻鐘晴的狐耳和尾巴都被她收斂起來, 但不知道為什麼,贏秋還是能字啊她的身上看到一抹半隱半現的狐狸形狀的影子。
這在提醒著她,之前她在傅沉蓮家樓下的那條路上, 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而前一天夜裡,她也真的在吃完那碗麵之後,化作一道流光躍入天際,甚至還有飛機擦身而過,掀起的強大氣流卻並沒有對她造成分毫損傷。
贏秋記起自己曾經去到過的那個神奇的世界,那許多看似荒誕且永遠隻能停留在遙遠傳說裡的神仙妖魔,都是那個世界裡真實存在的。
一本書的世界裡,常有作者賦予它諸多的光怪陸離。
可是那時的贏秋眼睛看不見,自然也從來都沒有直觀地去看過那個世界裡所有的一切,而現在,她卻在自己的世界裡,是這樣真實地看到了那些長著動物的耳朵,或是尾巴,卻又偏偏擁有人的形態的妖怪。
此刻盛湘月和黎秀蘭都已經出去了,房間裡就隻剩下贏秋和鐘晴兩個人麵麵相覷。
“小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騙你的,但是我們妖族有規矩,我們的身份是不能隨便對凡人說的……”鐘晴顯得有點局促,她又在小心地看贏秋,見她周身仙靈之氣繚繞自蘊,她又覺得十分費解,“但是,但是你究竟是怎麼回事啊?你怎麼會忽然就……就這樣了呢?”
此時的贏秋還不懂得如何收斂身為神仙自身所不經意流露出的威壓,這就壓得鐘晴有點腿軟,忍不住那雙膝就要往下彎。
贏秋搖搖頭,沒有說話。
“小秋,你到底怎麼了啊?君……哦不,傅學長呢?”鐘晴總覺得她的情緒有些不太對勁。
提起傅沉蓮,贏秋就垂下眼簾,隔了小半晌,她才開口說,“他不見了……”
他帶走了她送給他的那三隻鸚鵡魚,又把他自己養的那些小魚送到了她的家裡,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他走得那樣乾脆,也沒留下隻言片語。
鐘晴看見贏秋的煙圈慢慢紅透,她就連忙跑到贏秋的麵前,伸手去拍了拍她的肩,“小秋你不要哭呀,君上他走去哪兒了?他沒告訴你嗎?”
贏秋緊抿著嘴唇搖頭。
“沒關係的小秋,我幫你找,葉霄也會幫你找的……再說了,你現在都成仙了,你可是我長這麼大,見過的第一個神仙!你自己就能找到他的!”
鐘晴說著,明明是想在她的床沿坐下來的,可是靠近贏秋時,她的雙腿就抖得更厲害了一些,撲通一聲直接跪在了地毯上。
贏秋的眼眶裡還懸著淚花,被鐘晴忽然的舉動給嚇住了。
“什麼……神仙?”她後知後覺。
她根本不清楚自己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到現在人都還是懵的。
“你啊,你昨天晚上飛升成仙了你不知道嗎?!這大半個城裡的妖怪們都看到你像個煙花一樣躥上天了,後來還有特彆特彆大的天雷降下來劈你……”
說著鐘晴又爬起來,忙著把贏秋把細細打量一番,“對了你沒有被天雷劈傷吧?”
贏秋垂眼,愣愣地看著自己的一雙手。
什麼天雷,什麼渡劫,她完全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隻記得昨天夜裡在那一片陰沉天幕裡,最後抓住她手腕的,是傅沉蓮。
她最後的記憶,隻停留在他泛紅的眼睛。
後來她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你長出了仙骨,你現在已經是個仙女了小秋!”鐘晴說著卻又疑惑起來,“但是你身為凡人,又沒有經過百載修煉,那你到底是怎麼長出仙骨的啊?”
鐘晴記得她的爺爺說過,如今早已經尋不到仙神兩界的入口,而仙門凋落,典籍失傳,凡人修仙更是這世上最艱難的事情,這千百年來,從未有人得見再有妖或是人能夠飛升成仙的事情。
贏秋沒有修煉過,鐘晴很肯定這一點,因為如果她修煉過,鐘晴不會看不出。
贏秋就好像是忽然長出仙骨的,此前毫無預兆。
“我不知道……”贏秋把臉埋進雙膝裡,什麼成仙,什麼仙骨,好多的事情纏裹在她的腦海裡,讓她幾乎沒有辦法再思考。
她隻知道,她找不到小蓮花了。
在她終於突破禁製,恢複記憶的時候,他卻已經不見了。
這天夜裡,那些曾被她遺忘過的記憶就一幀幀地,堆疊在她的夢境裡,那個少年模糊的輪廓,終於變得清晰起來。
“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帶你回我的家。”
縮在枯草堆裡的她枕著少年的雙膝,身上是他找來的一件厚重的大氅,就那麼緊緊地裹在她的身上,她卻看不到他隻穿著單薄的衣袍,身上肩頭的冰雪消融浸濕他柔軟如緞的長發,還有他的衣襟。
“阿秋,你帶我走吧,好不好?”他的聲音是那麼地清晰,猶帶期許。
明明已經被跗骨絲折磨得很痛苦,可他卻仍舊強忍著,沒有在她的麵前露出一點兒端倪。
她想帶他逃離他那個陰暗扭曲的父親,也想帶他逃開那個從未善待過他的世界,逃開那些讓他覺得不堪的過去。
可是贏秋帶不走他。
無論她怎麼做,她都帶不走他。
明明她已經很努力地想要讓他逃開那些被設定好的劇情走向,可是無論她怎麼做,都始終沒有辦法改變他的結局。
在這些記憶的儘頭,贏秋仿佛看到那旭日峰上的寒風拂過了他的衣袂,他身上纏著一圈又一圈的鐵鏈,他披散著長發,雙眼猩紅地盯著那個與他有幾分相似的中年男人。
直到那中年男人手裡的一柄劍,貫穿了他的胸膛。
贏秋驟然從夢中驚醒,她一下子坐起身來,胸膛起伏,劇烈地喘息。
床頭暖黃的燈光亮起,贏秋怔怔地望著書桌上的兩隻魚缸,而原來擺放在窗台上的那個玻璃罐裡的玄蓮花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已經消失了。
時至現在,贏秋才知道,那也許就該是傅沉蓮的真身。
他真的走了。
贏秋眼眶裡又有眼淚掉下來,她盯著那隻玻璃罐,咬著唇瓣不肯發出一點兒聲音。
也許她的眼睛能夠恢複清明,根本不是什麼所謂的奇跡。
是他來到她的世界,守在她的身邊,小心翼翼地把光捧到她的眼前,握著她的手觸摸每一個盲符,教給她每一份麵對自己,麵對他人的勇氣。
在他到來之前,她還是那個陷在亂糟糟的生活裡,得過且過的自己。
隻是這麼想著,贏秋還是忍不住痛哭流涕。
這夜,她整個人都埋在被窩裡,再也沒有睡著過。
天色剛亮的時候,贏秋就出了門。
她才到傅沉蓮的公寓不久,就有人按響了門鈴,贏秋匆忙跑到玄關裡打開門,最先望見的,是葉霄的那張臉。
贏秋看清他身上有半透明的獰貓的影子浮動,她驟然後退了兩步。
她沒有料想到的是,葉霄竟然也是妖。
而葉霄還什麼話都還沒來得及說,雙膝就一彎,直接滑跪在地。
他懵了。
鐘晴跟他說贏秋長出了仙骨他還不信,這一大早就趕著到了贏秋家裡,卻沒見著人,他又隻好跑到公寓來了。
結果此刻,他果然看到了贏秋周身不斷散發的仙靈之氣。
“天啊……”
葉霄瞪大眼睛,“贏秋你真的成神仙啦?!!”
鐘晴趕來的時候,就看見葉霄跪坐在客廳裡的地毯上,還在仔仔細細地打量贏秋,而贏秋也在打量著他。
“葉霄你起……”
鐘晴走過去剛想讓葉霄站起來,話還沒說完,她自己也跪下了。
“……算了。”鐘晴也索性在膝蓋底下墊了個軟墊,就那麼跪坐著了。
贏秋蹲下來,靠著沙發,看了看葉霄,又看了看鐘晴。
一隻狐狸,一隻獰貓。
狐狸還是傳說裡九條尾巴的紅狐狸。
即便此刻是親眼所見,贏秋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你們……不坐嗎?”贏秋忽然出聲。
“這哪兒坐得了啊,你……你威壓不收,我們的膝蓋都是軟的。”鐘晴擺了擺手。
“葉霄,你就說吧,你有沒有辦法聯係到晏子真?這家夥也不見了,我看他是跟君上一起走了。”鐘晴戳了戳葉霄的手臂。
贏秋也期待地望著他。
“他電話我也打不通……”
葉霄說著,又見贏秋的神情黯淡下來,他就立刻道:“但是我們又不是隻有這個聯絡的辦法嘛!”
“我昨天已經給晏子真傳了音,就是不知道他……會不會回複。”葉霄說著就撓了一下自己的下巴,他看了贏秋一眼,“你也不要太著急了,也許君上是遇上什麼急事要處理,也許過兩天就回來了!”
“小秋,我們先等等吧好嗎?我爺爺也會幫你找到君上的。”鐘晴也開口道。
“你爺爺?”贏秋抬眼看她。
“啊對了,小秋,我爺爺想見你,不知道可不可以……”鐘晴現在的感覺有點奇特,明明之前贏秋還是個凡人,現在卻忽然一下子變成了受妖族崇拜的神仙,她變得有點拘束起來。
“我爺爺他是妖族的妖主,這麼多年以來,一直是他在遵守神旨,維護這個世界人類與妖魔之間的平衡穩定。”
說起自己的爺爺,鐘晴難掩自豪。
也許是看見贏秋點頭答應了,鐘晴就立刻拿出手機戳了戳屏幕,然後就衝電話那端喊:“爺爺,上仙答應見您啦!”
她話音剛落,贏秋就親眼看到有幾束流光猛地從窗外竄入,然後在客廳裡凝成了十幾個人的身形。
贏秋直愣愣地看著他們。
那為首的老者看起來已至耄耋之年,花白的長發被收攏著束在身後,胡須幾乎已經長過他的脖頸,那雙眼睛卻仍舊精神矍鑠。
贏秋看到他身後藍色的九條狐尾。
“聞修永拜見上仙。”他忽而俯身,拱手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