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愛哭(1 / 2)

贏秋的身體裡還留有一根跗骨絲。

跗骨絲不除, 贏秋就難免會深受其擾,即便涉雪已經死了,這種痛苦也不會消解。

且無論什麼藥都沒有辦法緩解這種疼痛。

贏秋已經連續好幾天沒有睡好覺。

那種細密的疼讓她時常是睡著後又被疼醒, 反反複複, 十分折磨人。

“現在沒有彆的辦法, 要想除去你身體裡的跗骨絲, 就隻能……”晏子真話說一半, 卻又停頓下來。

“就隻能怎麼樣?”贏秋覺得他的神情有點怪異, 就好奇地問。

“就隻能像君上一樣, 事先服用一顆丹藥讓跗骨絲不再往血肉骨縫裡深入,然後……再用匕首將其剜出。”晏子真還是如實說了。

隻聽他這麼一說, 贏秋就覺得後背脊骨有點發涼。

“那,那得多疼啊……”贏秋摸著自己的手臂。

可是她卻又忽然想起來傅沉蓮,想起那本《滿城雪》裡之前提到過, 他的父親傅凜為了控製他, 在他的身體裡前前後後一共種下了八十多根跗骨絲。

她忽然輕聲道, “那小蓮花身上的跗骨絲……”

“君上用了百年的時間, 才徹底將所有的跗骨絲一一拔除。”晏子真知道她想問什麼, 也沒有隱瞞,索性都說給了她聽。

百年的時間。

那是贏秋絕無法想象的冗長年歲。

即便傅凜早已經死了, 但他留給傅沉蓮的傷害卻是無法消磨的,就算傅沉蓮後來已經將跗骨絲徹底拔除, 在他的內心裡,也還是殘留著對於傅凜的一份恐懼。

也是因為這份恐懼, 才讓涉雪有了給他種下魘毒的機會。

“子真,你好像……很了解他的事情,”

贏秋沉默了好久, 忽然又抬頭看向眼前的這個年輕男人,“你……也是從那個地方來的嗎?”

晏子真搖頭,“不是。”

“我百年前犯了些錯,被鎖在業海之下許多年,久到妖族的那些人都把我忘了,”

晏子真自嘲似的笑了笑,“如果不是君上,我也許現在仍然還被鎖在在業海裡。”

傅沉蓮救下他,也隻不過是偶然所致。

當時傅沉蓮是剛來到這個世界,對這裡的一切都很陌生,而北荒那些不受管束的妖魔都想要得到他的本體來增長修為,他那時幾乎是每日都在同妖魔打架廝殺。

如果不是傅沉蓮同那近百個魔修在業海之上纏鬥了幾天幾夜,震得那業海水傾,海底山石俱陷,使得關押晏子真的海底石洞崩裂,他也沒有機會重見天日。

晏子真曾經就是生在北荒的妖,他也從來不願同聞氏妖族為伍。

即便傅沉蓮並不是存心救他,他也還是甘願奉他為主。

晏子真永遠記得,那時的傅沉蓮就好像是從屍山血海裡走出來的人一般,他根本沒有什麼閒情去了解這個陌生的世界。

晏子真在他的那雙眼睛裡,看不到絲毫鮮活的顏色。

他最常做的事,就是等在蔚藍業海的礁石之上,等著那些不知死活的妖魔前來,再親手殺了他們。

許多妖魔在人類社會都擁有自己的凡人身份,他們也有著自己靠著偽裝來維係的社會關係,他們的死,就造成了人類社會的動蕩,失蹤案更是頻頻發生。

時年多有傳聞,看似浩瀚無垠的業海之中應該有什麼神秘的漩渦,或是什麼古老傳聞裡的吃人海妖作祟,因為那些“人”,都是在那裡失蹤的。

直到某天,晏子真看見那坐在礁石之上,俯身在海水裡清洗手上沾染的血跡的年輕男人,殷紅的衣袍都半浸在海水裡,飄浮作忽深忽淺的紅,他蒼白的側臉在浩海儘頭垂垂將落的夕陽裡卻似凝白玉脂般。

他忽然抬眼,好像海水的粼波都點染在了他原本漆黑空洞的眼瞳裡。

晏子真見他彎起眼眸,尤似欣喜。

猶如枯木逢春一般,他看向晏子真,說他聽到了鈴鐺的聲音。

那個時候的晏子真並不知道他口中的鈴鐺到底是什麼,他也不知道是什麼讓傅沉蓮在那一夜之間,就變得不再像之前那樣抵觸這個世界。

那天傅沉蓮從礁石上一躍而下,投入海水之中,激蕩起千層水浪,而他殷紅的身影在層層水花之間就如同大海深處最為綺麗神秘的鮫人。

他閉起眼睛,又在聽鈴鐺的聲音。

晏子真還從來沒有見他那麼高興過。

從那天以後,傅沉蓮就離開了業海,終於願意試著去了解這個世界,甚至還去了京嶽大學。

從前晏子真不知道傅沉蓮這些忽然的轉變是為了什麼,直到他看到贏秋腳腕上的那枚腳環上墜著的銀鈴。

收斂心思,晏子真不再去想那些往事,隻對贏秋說,“跟在君上身邊久了,很多事他也會告訴我。”

贏秋捧著一杯熱茶,還想說些什麼,卻聽晏子真忽然站直身體,喚了一聲,“君上。”

她回頭時,正好看見傅沉蓮從玻璃門裡走了出來。

他輕應一聲,用手指按了按太陽穴,那雙眼睛裡好似攏著淺薄的霧色,看起來還有些沒睡醒。

晏子真適時轉身,往月洞門的另一邊走去。

這院子裡就隻剩下傅沉蓮和贏秋兩個人。

“小蓮花,都十一點半了,你怎麼又睡這麼久?”贏秋看了一眼手機,趴在椅背上問他。

這幾天晚上他明明都睡得很早,可是卻總是起得很晚,人也總是蔫噠噠的,看起來沒多少精神,像是總有睡不完的覺。

傅沉蓮聽見她這麼說,還俯身去看了一眼她放在膝蓋上的手機,他微蹙著眉,“抱歉,我又沒來得及給你做早餐……”

他似乎是有些懊惱,“你有吃早餐嗎?”

“吃過啦,子真給我買了一大堆粵式早點回來,我吃不完,就叫了趙閱和林半月他們一起來吃了。”

林半月就是那隻尾巴灰撲撲的狼妖。

“那我給你做午餐。”傅沉蓮喝了一口圓玻璃茶幾上的熱茶,然後就伸手去摸她的腦袋。

“好,我想吃蛋包飯,可以嗎?”

贏秋望著他笑。

“好。”傅沉蓮也彎起眼睛。

院子裡靜悄悄的,陽光輕柔地灑下來,蓊鬱的花草葉片泛著瑩潤的光澤,偶爾還能聽見水池裡遊魚破開水麵的聲響。

“我先去喂魚。”傅沉蓮想起來冰玉浮霖鼎裡的那三條鸚鵡魚。

他站起來,把贏秋抱到水池邊坐著,然後就把放在木製地設燈旁,盛著魚食的陶瓷罐兒放到她手裡,“你喂這裡的。”

贏秋抱著魚食罐兒,愣愣地看著他急匆匆往回走的背影。

他那副焦急的樣子,看來是真的很擔心餓壞了他的那幾條鸚鵡魚。

贏秋隻好打開陶瓷罐兒,往水池裡撒著魚食。

中午傅沉蓮做給她的蛋包飯上用番茄醬畫了一個大大的愛心,她一看,就忍不住抿起嘴唇笑,但當她抬頭看他的時候,他卻又在流理台那邊佯裝洗手,垂著頭沒對上她的目光。

贏秋低頭,一口就吃掉了大半個愛心。

因為贏秋的腿傷還沒好,再加上她身體裡還有跗骨絲,所以這幾天她都住在傅沉蓮這裡,還沒有機會回家。

跗骨絲在她的身體裡多待一天,就會更往她的血肉裡多深入幾寸,傅沉蓮總想等一等,可是時間卻總不給他猶豫的機會。

下午晏子真再來時,贏秋又同他說起了跗骨絲的事情。

而傅沉蓮還一個人待在書房裡,到現在都沒出來。

“君上怕是到現在都在翻看古籍,想為夫人你找一個不用承受太多痛苦的法子。”晏子真回眼看向樓上,說了一句。

“會有那樣的方法嗎?”贏秋問他。

晏子真沉默了一瞬,但見贏秋仍固執地盯著他,他隻好開口,“如果真的辦法輕易拔除跗骨絲,我想君上……他也不會受那麼多的苦了。”

八十幾根纏繞在血肉關節裡的跗骨絲,傅沉蓮用了百年才徹底取出。

傅沉蓮以前也不會去想著尋找什麼更溫和的方法,對待他自己,他能毫不猶豫地用匕首剜開自己的血肉,用唯一直接也最為暴力的方法將那些跗骨絲全都取出來。

可是現在,跗骨絲卻是在贏秋的身體裡。

他沒有辦法那樣對待她。

所以他才會想要翻遍那些典籍,想要找到一個足夠溫和的辦法出來。

可是跗骨絲是傅凜煉化出來的,那個男人從來陰暗變態,他煉製的東西也往往不會留有溫柔的後手,即便傅沉蓮翻遍傅凜的藥典書籍,也是不可能找到他想要的東西的。

“子真,你有那種丹藥嗎?”贏秋聽了晏子真的話,沉默了好久,卻又忽然說。

晏子真一怔,“夫人你……”

“就像你說的,也許根本沒有什麼彆的辦法了,”

贏秋笑了笑,“我才不想讓那個東西繼續留在我的身體裡。”

“可是夫人,無論是凡人的麻藥,還是君上煉製的丹藥,都沒有辦法抑製拔除跗骨絲時的疼痛。”晏子真再一次強調道。

“那我不把它取出來,我就不疼了嗎?”贏秋問他。

晏子真嘴唇微動,終是無法反駁。

他隻能從自己的懷裡取出來一隻小木盒,從中拿出來一顆烏黑的丹藥,遞到贏秋的手裡。

贏秋接過來,也沒怎麼猶豫,就直接吃了下去。

“咦?還挺甜?”贏秋都拿起了水杯,卻沒想到這丹藥入口即化,味道還是甜的。

“君上時常會在煉製的丹藥裡添一些甘草。”晏子真輕聲道。

一整個下午的時間,贏秋都在客廳裡的沙發上看電視,卻又始終有點焦躁不安。

晏子真坐在單人沙發上,將贏秋的不安都看在眼裡,他忽然又開口,“夫人既然害怕,又為什麼毫不猶豫地就吃了那顆丹藥?”

贏秋懷裡抱著一隻抱枕,她的下巴就墊在抱枕的一個角上,聽見晏子真的話,就看了他一眼,“是個人都怕疼啊……我又不知道到底有多疼。”

“夫人現在已經是仙身。”晏子真適時提醒。

“……你不說我都忘了。”贏秋覺得自己的臉頰有點癢,就伸手撓了撓,“不過我感覺我好像也沒多大的變化,也沒有很厲害,那個女蘿妖我都打不過。”

原本就隻是吃了一碗火雞麵,她忽然就給“辣”飛升了。

到現在她都還覺得自己有點像做夢。

她覺得自己也不算什麼合格的神仙。

“那涉雪女君作為北荒之主,身負數百年的功力,夫人你仙骨初生,所修術法也並不多,一身仙靈之氣也還沒有運用得足夠純熟,這是很正常的事情,隻要夫人日後勤加修煉,一定會大有所成。”晏子真說著,又倒了一杯水,遞給她。

贏秋接過來喝了一口,“知道了。”

晚上晏子真也還沒走,傅沉蓮還不知道贏秋已經服下丹藥的事情,他也需要留在這裡,向他坦白。

傅沉蓮六點就準時下樓來做晚飯。

可是這頓晚飯,贏秋是吃得有點心不在焉,她隻吃了小半碗飯,就沒有再吃。

彼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晏子真忽然站起來,就立在飯桌前。

“君上,我……”

他原本將要開口,卻聽見筷子掉落在地上的聲音,他偏頭朝贏秋看去時,就見她已經臉色蒼白,額頭上也有了細密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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