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秋還在睡著, 卻忽然覺得鼻子癢癢的。
她無意識地用手指撓了撓,然後又摸到了一根手指, 她睜開眼睛就看見傅沉蓮坐在床沿,正在看她。
贏秋還沒太睡醒,有點起床氣,嘟囔一句,“你乾嘛?”
“起來洗漱,吃早餐。”傅沉蓮抽出被她攥著的手指,輕聲說。
贏秋搖搖頭, 把被子往頭上一拉, 不理他。
傅沉蓮把被子拽下來,她又拉上去,就這樣循環重複了好幾次,最後贏秋乾脆整個人都往被子裡鑽。
傅沉蓮有點無奈, 他索性俯身, 直接連被子帶人一塊兒抱了起來。
贏秋掙紮著從被子卷兒裡探出頭, “小蓮花你把我放下來!!”
傅沉蓮卻恍若未聞,他把她抱到洗手間的盥洗池邊坐著,然後把被子扔回了床上, 再回來時, 他直接用水擰了毛巾, 在她臉上擦了擦。
“清醒了嗎?”他把毛巾塞到她手裡。
贏秋還有點發懵。
傅沉蓮卻已經又替她擠好了牙膏, 把牙刷遞到她手裡,再把毛巾放回去,“洗漱好下樓吃早餐。”
好像生活原本該是這般模樣。
傅沉蓮回到了學校,從他走進贏秋上課的教室,陪她上課的那時候起, 那些關於贏秋應和他分手的謠言就不攻自破。
傅沉蓮課多的時候,贏秋也會去和他一起上課。
隻是有幾次是錢峪禮教授的課,教室裡總是坐得滿滿當當,但是錢峪禮教授卻總是滿頭大汗,明明看著都挺大年紀的了,還像個極其容易緊張的毛頭小子般,不是粉筆掉了,就是眼鏡從鼻梁上滑下來了。
講課也講得有些拘謹。
教導處還以為錢峪禮教授是身體出了什麼問題,還專門詢問他來著,可他們哪裡知道錢峪禮心理壓力多大,畢竟底下那一幫學生裡頭,赫然坐著兩位亮閃閃的神仙,其中一位更是四海六界尊奉的帝君。
他錢峪禮,竟然在給帝君和帝妃上課??
隻要是這麼一想,他就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得多吃兩粒救心丸才能平靜下來。
他卻不知道,贏秋每次一看見他,就會想到那天他抱給她看的,他那小孫子毛茸茸的尾巴。
一整個學期過去,鐘晴還是每天堅持不懈地深夜去動物園接葉霄下班。
有的時候她也生氣,跑來就跟贏秋說,“也不知道他腦子裡在想些什麼!每天就待在動物園,讓他出來他還不情不願的!”
直到後來她收住自己的八條尾巴,隻留下一條,作為一隻毛色火紅的狐狸,她在動物園體驗了一段時間的生活,也算是成了嚴市動物園的明星狐。
她……竟然也有點愛上了這種當保護動物的生活。
也許她終於明白了,喜歡一個人到底該是怎樣的一種心情,也許她終於肯為那隻看起來憨憨的,但是又特彆真誠可愛的獰貓妖而正視自己的內心。
而對於謝澄瑩來說,她最為煩惱的,莫過於是她那個結了很多次婚,又離了很多次婚的母親。
但是贏秋和晏子真在那晚聽到林淑和那個年輕男人之間的談話後,就覺得事情也許沒有那麼簡單,而他們後來又查到,林淑之前結的四次婚,都是隻大辦了婚禮,卻從來都沒有領過結婚證,更不提什麼離婚。
那些人全都是林淑用錢請來的龍套,全都是來演給謝澄瑩看的,更準確地說,應該是演給謝澄瑩的父親謝溫文看的。
林淑年輕時起就是個倔強高傲的人,這輩子最厚臉皮的一回,也就是追謝溫文的那時候了。
他們的婚姻從一開始就不被人看好,就連她的家裡人也都並不讚同,但林淑還是倔著性子和謝溫文在一起了。
他們的婚姻生活曾經也算是很幸福,但從謝溫文雙腿癱瘓後,一切就都變了。
謝溫文堅持離婚,無論林淑用怎樣的辦法,都沒能改變他的想法。
也是哽著一口氣,林淑索性就跟他離了。
但是這麼多年來,她就算是一心一意搞事業,每天賺錢,都還是免不了要想起謝溫文。
也許是為了給他添堵,又或許是想讓他嘗嘗後悔的滋味,窺探他內心真實的想法,林淑這幾年來,讓自己結了不少次婚。
“老娘哪次不是拿出頂級演技?結果他呢?”林淑那天晚上向自己的女兒謝澄瑩坦白的時候,說著說著就忍不住拍桌子,“我這回都找了個二十多歲的了!也沒見他著急!”
謝澄瑩是這麼多年來第一回見自己的母親林淑哭,她也許是喝醉了酒,哭得那叫一個刺耳,謝澄瑩堵著耳朵等她哭完,才又聽她趴在桌子上小聲說,“瑩瑩,你爸爸是真的不要我了……”
也許她花了這麼多年,做了這些讓人啼笑皆非的荒唐事,就是一個高傲到拉不下臉的女人,在一次又一次地試探她唯一愛過的那個男人,到底還愛不愛她。
謝澄瑩當天晚上就給贏秋打了個電話,一拍大腿,“我決定了,我要讓我爸媽重新在一起!”
林淑不知道謝溫文還愛不愛她,但是謝澄瑩卻能感覺得到,她那個溫柔話少的爸爸,一定是還愛她的母親的。
不然母親每次結婚的時候,他也不會不開心,他的房間裡也不會整夜亮著燈。
謝澄瑩小的時候,謝溫文就告訴她,“你不要跟你媽置氣,她沒有對不起我,是我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去拖累她的人生。”
他說,“她很好,隻是我不好。”
那個時候的謝澄瑩還不明白他說的這些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她隻是一味地認為,媽媽就是像外頭的那些人說的那樣,她放棄了爸爸。
然而事實卻是,這麼多年來,唯一介懷自己的缺陷的,隻有謝溫文自己。
林淑年少時愛過的那個人,無論他後來有了怎樣的變化,無論他是活著還是死了,她都還是愛他。
贏秋沒有想到的是,謝澄瑩想出來的辦法,是自己裝病,裝重病。
林淑的好姐妹周婧這麼多年也深知林淑和謝溫文之間這拐彎抹角,又荒唐曲折的事情,謝澄瑩說要裝病,就找她商量,然後身為私立醫院院長的周婧就給她開了個病房,讓她表演去了。
贏秋當時就在場,她看著謝澄瑩裝得那副臉色慘白,嘴唇乾裂的樣子,用謝澄瑩的話來說,為了這麼一出,她都好些天沒塗潤唇膏了,水也喝得很少,昨天晚上還熬了個通宵打遊戲,特意把臉給熬白了,眼圈兒也重了。
看起來就更像那麼回事了。
她演的是繪聲繪色,連晏子真都看呆了。
沒一會兒林淑就急急忙忙地來了,看著病床上掛著吊瓶,手指還連著監護儀,臉色很是蒼白的女兒,她哇的一聲就哭出來了。
後來那個坐著輪椅,穿著乾淨襯衣的男人進來時,正好看到這一幕。
如果不是這樣的情況,也許林淑和謝溫文永遠都不會像這樣出現在同一個地方。
謝澄瑩演上了癮,最後還擠出兩滴眼淚,做出顫顫巍巍的樣子,把她爸她媽的手都攥在一起,然後說,“爸媽,我要不行了,但是我有一個願望,我覺得你們得幫我實現一下子,不然我死不瞑目啊!”
林淑又哇的一聲哭出來,“瑩瑩啊!可不能說死這個字啊!”
林淑越哭聲音越大,謝澄瑩裝虛弱的聲音都被她蓋了過去,起初謝澄瑩還在輕輕地喊,“媽你聽我說……”
後來她有點兒著急了,音量放大,“媽!彆哭了!我急著交代後事呢!”
林淑被她陡然放大的音量下了一跳,呆了。
“媽,爸,”謝澄瑩頓時又恢複成了那副虛弱迷離的樣子,握住他們兩人的手,故作哀歎,“我這輩子沒什麼遺憾的,唯一遺憾的,就是沒能看到你們重歸於好……雖然我知道這可能對你們來說有點為難,但是你們也知道,這已經是我這個做女兒的,最後一點兒小小的願望了,再說了就你們這彆扭又難搞的,這後半輩子也彆想找到什麼第二春了,要不湊合湊合過得了……”
說著,她竟然還咳嗽了兩聲,“趁著你們這四十多歲還像朵花的年紀,再給我生個弟弟妹妹吧,來年帶到我的墓碑前麵,我也就很欣慰了。”
林淑眼眶裡還掛著眼淚,下意識地就反駁,“你胡咧咧什麼呢,你哪還沒彆的遺憾了?你不前幾天在沙發上睡覺說夢話,說你想當人家女朋友嗎?”
贏秋抓住了重點,她轉了轉眼珠,“當誰女朋友?”
林淑的嘴比她腦子快,“叫什麼真真的。”
……真真?
贏秋差點在這種悲傷的氛圍下,沒忍住笑出聲,她努力繃緊臉,偏頭去看站在她旁邊的晏子真。
而這個時候的謝澄瑩表情也有一絲龜裂。
晏子真猛咳兩聲,一時間目光也不知道到底該往哪兒放,他的神情多多少少也有些窘迫無措。
“瑩瑩……”謝溫文想抽出自己的手,卻不料忽然被林淑握緊。
他偏頭看她時,就見她瞪他,“你沒聽女兒的話嗎?這是她最後的要求了,你都不答應她嗎?你不是個好爸爸,你太鐵石心腸了,你太過分了嗚嗚嗚……”
說著她又開始哭。
謝澄瑩還沒反應過來,她甚至不知道這會兒自己是該說話,還是直接“去世”。
謝溫文沉默了好久,也許他也看出來這不過是謝澄瑩在胡鬨,但是今天,當他終於再見到林淑,而並非隻是他夾在日常要寫的那些稿件裡的一張照片時,他原本以為已經足夠平靜的內心,還是多了些波瀾,他的眉宇間又添無奈,“林淑,我永遠都站不起來了,也許我早就和你以前認識的我,變得不一樣了。”
“一不一樣的,就你嘴巴一張的事兒?老娘還沒發話呢,你又知道了?”林淑拿眼睛橫他。
她的眼睛紅紅的,令謝溫文對上她的目光時,原本要準備好說的許多話,也不知道怎麼就啞在了嗓子裡。
謝澄瑩導演的這場鬨劇,最終以她被林淑抓著打屁股而告終。
林淑和謝溫文之間到底還有沒有可能,也許隻有他們自己清楚,就算兩個人裝了好多年的不在意對方,卻也仍抵擋不了在這流逝的歲月間,總是將目光不自覺地移向過往的那段青蔥美好的記憶裡。
總之,謝溫文慢慢的,倒也沒再刻意避著林淑了,他們一家三口,也總有在一起吃頓飯的時候了。
這也許就已經是好的開始。
那天謝澄瑩挨了打,好些天都沒有出門,用她的話來說,就是高超的演技耗費了她太多的力氣,她要在家宅幾天。
但贏秋猜,她應該是短期之內都不敢見晏子真了。
贏秋大三下學期結束時,傅沉蓮就已經徹底從京嶽大學畢了業,也許是因為他原本在學校裡時就已經很受人矚目,經常被人傳到網上的照片也讓他上了不少次的熱搜,好多人都希望他能夠進入娛樂圈,演演電視劇,或者成團出道什麼的,但他卻一直沒什麼動靜,網友深扒他的背景也沒有扒出多少東西來,倒是把贏秋給扒出來了。
贏秋用來上微博衝浪的微博號蹭蹭蹭漲了好多粉的那天,她在一大堆的私心和微博評論裡看到了微博觀光團發來的好多個檸檬表情包。
當然也有嘴裡不乾淨的。
贏秋施了小法術,讓他們這輩子都彆想再登得上微博,換號也沒用,永遠禁止衝浪。
贏秋一個消息也沒回,直接把微博給注銷了,然後再換了個新號。
這一年的冬天很冷,贏秋下了課回到傅沉蓮的彆墅時,才發現客廳裡除了蒼玉和楚靖陽之外,還多了一個程照花。
程照花失去了虔虛鏡,就又陷入了沉睡。
她身為花妖,失去了所有的術法修為,卻因虔虛鏡而永延壽命,虔虛鏡早就同她的性命分割不開,楚靖陽也是花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才修複好虔虛鏡,令她能夠從混沌之中醒來。
贏秋一見她,心裡還是有一點小疙瘩。
她忘不了那天這個女人在業海之畔對傅沉蓮嘶聲力竭,問他為什麼死的不是他。
程照花也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連晚上吃飯的時候,她都一直低著頭,也沒敢夾菜,都是楚靖陽在用公筷給她夾菜。
傅沉蓮在飯桌上沒說什麼話,贏秋也因為程照花的存在,沒有什麼想說話的**。
一頓飯好歹吃完,
程照花卻忽然一下子站起來,贏秋才放下筷子,就見她又撲通一聲跪在了傅沉蓮的麵前,垂首重重磕頭,“帝君對不起!”
對於程照花來說,她當年所看到的一切,的確就是傅沉蓮騙楚靖陽在先,後來又連累楚靖陽和他一同身死。
程照花怎麼可能不恨這個人?
恨他奪走了她和楚靖陽當年在繁花殿裡的那份安寧,也恨楚靖陽丟下她,甘願自墮,同傅沉蓮為伍,並同他一起死在了旭日峰上。
程照花初時為妖,並不明白楚靖陽為什麼一定要相信傅沉蓮,也不明白他為什麼就那麼甘願和傅沉蓮一同赴死。
而楚靖陽也從來沒能跟她解釋過。
隻因她不懂,隻因她不知,但是她終究還是什麼也做不了,沉睡了那麼多年再醒來,這世間早已改換山河,她連當日楚靖陽身死的旭日峰都找不到。
那些過往唯有她一個人記得清楚,隻有她一個人幽憤難平。
所以她也隻能借著寫出一本書來,發泄自己的憤懣。
“我不知道虔虛鏡有製造幻境的作用,我也不知道你們兩個人的魂魄就在虔虛鏡裡……”程照花此刻有些無措,“我,我那好多都是瞎寫亂編的,我不知道真的會讓帝君您和靖陽在我的那本書裡經曆一遍那些角色的所有事情……”
這實在是有些荒誕,荒誕到程照花說起來都仍覺不可思議。
“我隻是怕自己忘了以前的事情,他們說,我還可以活好久好久,我怕我自己忘了……”程照花說著說著,就有些恍惚。
她口中的他們,指的是妖族同類。
“但是現在寫嘛,”她有點心虛地垂下腦袋,“都,都是要一點藝術加工的,我就是……加工了那麼一下,我也沒想到真的會加工到你們身上去。”
說完,她又舉起一隻手來發誓,“我發誓我以後都不胡寫了,《滿城雪》我也不再版了,我賺的錢都可以給帝君!”
楚靖陽看她在地上跪了好一會兒了,他伸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後背,又看向傅沉蓮,“則靈,此事說起來也都怪我,當初沒能再和她說得清楚一些……”
傅沉蓮搖了搖頭,淡聲道,“你起來吧。”
“我當年入輪回之境原本也是渡劫,這人間劫難也從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當初若沒你這樁意外,也會還有彆的意外,天道如此,沒什麼好追究的。”
贏秋在一旁默默地聽,她倒也沒覺得傅沉蓮這麼做有什麼不對的,這世上有太多意外而成的事情,贏秋對於程照花的警惕,一開始也隻是源於程照花對於傅沉蓮那莫名的恨意。
誰知道這恨來恨去,也到底沒多少意思。
隻是當晚,傅沉蓮和楚靖陽去了樓上書房後,贏秋和蒼玉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但她又總覺得坐在另一邊的程照花時不時地在看她。
贏秋憋不住問,“你是有什麼事嗎?”
誰料她一開口,程照花就直接一屁股坐到她身邊來了,她剛要張口,就見蒼玉也把腦袋湊過來,程照花就停頓了一下子,對蒼玉說,“這點事兒小孩子不能聽,聽了對耳朵不好。”
蒼玉不滿,“我可是活了好幾千歲的龍神!”
程照花看了看他那副十四五歲的稚嫩模樣,“那也不行。”
“不聽就不聽!”蒼玉看她果然不打算說,就氣呼呼地跑回自己房間打遊戲去了。
看見蒼玉走了,程照花才對贏秋小聲說,“其實我這些天在虔虛鏡裡看到了點東西……”
“什麼啊?”贏秋好奇地問。
“就是……嗯,”程照花說著就捧起臉來,對著贏秋擠眼睛,“就是你們之前在幻境裡的事情啊。”
贏秋一個激靈。
她覺得程照花的神情有點奇怪,“你看到什麼了?”
程照花卻有點說不大出來,她露出一副“嗑到了”的樣子,“這個還是你自己看吧,我可以把虔虛鏡借你一晚。”
然後她就摘下自己脖頸上的那顆晶石,幾乎是在她把晶石掛在贏秋脖子上的瞬間,她就仰頭倒下去,陷入昏睡。
贏秋被她嚇了一跳,捏著那顆晶石,徹底愣住。
離開了虔虛鏡,程照花就會陷入沉睡,楚靖陽下樓來的時候,也沒料到,自己會看到這一幕,但他到底也沒讓贏秋把晶石拿回來,反是對她道,“照花想讓你看的,應該是你和則靈很重要的記憶。”
見贏秋要把那顆晶石摘下來,他就問她,“難道你不想再看一看嗎?那時的你雙眼看不清,也許錯過了很多事。”
楚靖陽的話,幾乎是說到了贏秋的心裡。
她要摘晶石的手果然停頓。
這夜楚靖陽和程照花沒有走,就睡在樓下的房間裡。
贏秋戴著那顆晶石,翻身入夢。
那隻是殘留在虔虛鏡裡的,很小的一個片段。
那該是贏秋離開那個少年之前的最後一夜,在瀾雪鎮的風雪天裡,在那個茅草屋裡。
臉色蒼白的少年穿著一件紅色的長袍,手指哆嗦地替他麵前的姑娘套上那件殷紅的外裙。
他的動作很小心,甚至半點兒都不敢觸碰到她的肌膚。
也許是怕手指冰涼的溫度驚動她。
她以為,自己隻是穿了一件少年從鎮上的成衣店裡,給她買來的一件新衣服,等他鬆了手,她就摸著自己的衣裙,尋著他的方向,興奮地問他,“小蓮花,好看嗎?”
少年在滿室紅燭間搖曳的昏黃光影裡打量這個穿著新嫁衣的姑娘,聞言時便眼睫微顫,啞著嗓子輕道一聲,“好看。”
他連聲音都放得很輕,像是不敢驚擾他自己製造的這一場美夢。
他偷偷地,給他最愛的姑娘換上了一件新嫁衣,再偷偷地讓自己穿上殷紅的喜袍,就那麼堂而皇之地站在她的眼前,仗著他隻能是她眼中最模糊的影子,就想要最後成全自己的這番奢望。
少年拿起木梳,替她一點又一點地梳著頭發。
他隻向成衣店的老板娘簡單學了一個發髻的樣式,隻看一遍,他就已經熟記於心,如今替她梳發,也算梳得整齊。
替她簪花,再將她喜歡聽響兒的金鈴步搖戴在她的發間。
替她描著眉心的朱砂紅,也替她一點一點地塗好口脂。
在銅鏡裡,他看到了同以往有些不一樣的她,即便那雙眸子常是灰暗無光的,但他還是覺得,那該是世上最漂亮的一雙眼睛。
他將幾隻紅燭放到她的麵前來,用那瑩瑩火光照著她的眼前,他知道她常常這樣,想用這些模糊的光影來提醒自己,她的眼睛還不至於完全陷在黑暗裡。
她坐在木凳上,而他就俯下身,蹲在她的麵前。
他忽而將下巴抵在她的雙膝,就用那雙眼睛仰望著她,一瞬不瞬地,又忽然開口,喚她一聲,“阿秋。”
“什麼?”穿著殷紅衣裙的姑娘摸索著去觸碰他的發。
她不知道,她麵前的少年彎起一雙清泓般的眼眸,正在癡癡望她,她隻聽見他說,“我今天,做了很好很好的夢。”
她沒有注意到他聲音裡細微的哽咽,隻是笑他,“你都還沒睡覺呢,怎麼就做夢了?白日夢啊?”
“嗯。”
少年輕輕應聲,透明濕潤的淚珠從他的眼眶裡無聲滑落下來,他彎起嘴唇,“是白日夢。”
“白日夢可都是不能實現的哦。”
她隻是隨口說了一句玩笑話。
但是少年卻聽進了心裡,“我知道。”
他眼前的姑娘,或許從來都不過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一場美夢,他伸出手,也許永遠都沒有辦法抓住她,也沒有辦法守護她。
後來她沉沉睡去,衣裙熾烈的紅在這燈火之間顯得更為濃深。
少年守在她的床前好久,俯身想要親吻她的時候,卻是雙眸緊閉,始終不敢貼近她的嘴唇,感受她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