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1 / 2)

傅沉蓮從睡夢中醒來時, 窗外覆了一層白茫茫的霧氣,隱約從其水珠滑下的縫隙裡,還能看見斑駁的雪景。

窗外是風雪, 室內滿溫香。

傅沉蓮稍稍清醒了一些, 垂眼卻看見枕著自己的手臂, 在他的懷裡熟睡的贏秋。

他渾身一僵,好似昨夜好多的畫麵頃刻縈繞在他的腦海。

她的手指輕解他的衣帶, 而他在床頭昏黃的燈影裡,俯身親吻她的脖頸……

此刻肌膚相貼的溫熱觸感幾乎讓傅沉蓮的整張臉在頃刻間爬滿紅暈, 昨夜的那六瓶酒喝下去, 他的腦子就變得如同沸水一般燒灼模糊。

但這一刻, 他卻又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偷偷親她的畫麵。

察覺到懷裡的人有要轉醒的跡象,傅沉蓮的身形驟然化作一道流光飛去了更衣室,與此同時, 贏秋剛睜開眼睛, 地上的一件殷紅的衣袍就飛到了她的臉上。

贏秋是被那衣袍的帶子給抽清醒的。

她把衣服拿下來,摸了摸自己的臉,憋著起床氣喊, “小蓮花你是不是玩不起?”

然後她就聽到更衣室裡傳來了一陣響動。

贏秋匆忙套上衣服跑過去把門推開,就正好看見傅沉蓮撞倒了木架子上掛著的所有衣服, 而他此刻正弓著腰, 要去撿地上的那些衣服。

他還沒來得及換上衣服,隻匆匆穿了一條深色的西裝褲, 紐扣還沒係,褲腰就顯得有些鬆,他的肌膚冷白細膩,腰腹線條流暢漂亮, 肌理分明,骨肉勻稱。

烏黑的長發在白色的燈光下顯得更為柔亮,他回頭看她,那雙眼睛裡盛滿驚惶窘迫。

贏秋啪得一聲把門給關上了。

但她站在門外,也滿腦子都還是剛剛看到的畫麵。

他被幾縷烏發遮擋的肩頭,似乎還隱約可見一抹紅紅的牙印,贏秋也不知道是想起昨夜的什麼事了,她忽然蹲下身,捂住了發燙的臉。

時間轉瞬流逝,贏秋終於從京嶽大學畢業。

她之前實習就是被林月半和趙閱他們請去了聞氏集團的十二樓,在裡頭每天研究妖怪檔案,幫貧困的妖怪們做幫扶計劃表之類的工作,倒也還挺有趣的。

在那段時間裡,贏秋跟著林月半他們去看過好多剛出生需要登記姓名戶籍的小妖怪寶寶,還跟著趙閱去處理過妖怪吵架打架之類的糾紛,更多的時候,贏秋都在忙著看那些妖怪們寫給她的信件。

在這樣網絡發達的年代,他們仍選擇用寄信的方式,為的就是想讓贏秋在看完之後,能再給他們簽個名。

贏秋畢了業,還不肯走後門,愣是自己在家複習,考過了管理局公務員的筆試,後來麵試的時候,贏秋還沒說話呢,趙閱和那幾個考官就中氣十足地說了一句:“您被錄取了!”

在妖怪事務管理局正式上班時,趙閱還一度想要把自己總經理的位置讓給贏秋,就連聞修永都想把董事長的位置給她,嚇得贏秋連忙擺手搖頭。

後來,她成了聞氏集團十二樓的吉祥物,用林月半的話來說,就是,“小帝妃,你隻要坐在那兒,我們就覺得周圍仙氣飄飄的,工作都更有乾勁了呢!”

他們沒有分給她具體的工作,因為誰都不想讓這位準帝妃太勞累,所以贏秋就在每個部門來回徘徊,什麼事都做一些,也就什麼都會一些,對於依附在人類社會裡的這些妖怪們,也就更多了一些了解。

後來贏秋跟趙閱好說歹說,她的工作量才終於不再那麼少得可憐。

贏秋每天除了要忙手上的工作之外,還要抽空去讀那些妖怪們寄給她的信件,那其中有陷在忙碌生活中的成年妖怪寫給她的信,也有年幼的小妖怪們最稚嫩的語言。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贏秋就成了小妖怪們喜歡的童話故事裡的仙女,有小老虎喜歡寫信來告訴仙女贏秋,自己開始換毛啦,媽媽用積攢起來的毛給很小的貓貓織了毛衣,還有小靈鳥會把自己的翎羽附在信件裡,說是送給仙女的禮物……

一開始,贏秋會認真地回信,然後再自己附贈給他們小禮物,到後來趙閱決定每年的三月都要給小妖怪們準備一些禮物,反正關愛妖怪幼崽基金會的錢多到花不完。

這個世上也許沒有聖誕老人,但贏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成了那個每年三月都會賜福給小妖怪們的神仙。

從此除了管理局的日常工作之外,贏秋還要負責保護小妖怪們的夢。

妖怪們和凡人好像也沒有多少不一樣,他們依然在這個世界裡,努力又平凡地生活著。

管理局約束他們的條例很多,主要是為了避免他們濫用術法,被凡人發現,更是為了不讓有些妖類欺壓凡人。

這樣才能維護這個世界的穩定。

又是一年冬,贏秋從盛湘月的口中得知了有關於贏畫的消息。

贏嘉和到底還是死了。

就死在贏畫的手裡。

嚴紅玲不聽贏畫的勸告,迫於對贏嘉和的本能恐懼,還是和他複了婚,可這複婚後的日子比之從前還要更加艱難。

贏嘉和那天在贏秋家裡經曆了那一番詭異的事情,他的記憶並沒有消除,這反而導致他人變得比以前還要更加神神叨叨的,下手打嚴紅玲和贏畫的時候就更狠。

贏畫是在反抗的時候用水果刀把贏嘉和給捅了。

贏嘉和失血過多而死,而贏畫過失殺人,被判了三年。

贏秋原本是不想去看贏畫的,但最終她還是陪著黎秀蘭和盛湘月去了,她的大伯母嚴紅玲幾乎是蒼老了好多,頭發都已經有些泛白。

而隔著玻璃坐在另一邊的贏畫看著贏秋時,那張麵容上也再沒有什麼憤恨不甘,反倒很是平靜。

嚴紅玲拿著電話和贏畫說了沒兩句又忍不住哭,贏畫卻一直冷著臉,聽她哭了一會兒,才慢慢地說,“你不要哭了,媽。”

她盯著對麵的那個形容狼狽的中年女人,“是你不聽我的話,要跟他複婚的,所以我走到今天,也沒什麼好意外的。”

“反正我早就預料到了,”

贏畫冷笑,“不是他打死我,就是我殺了他。”

“反正你,從來都是這麼懦弱,也隻知道哭。”

嚴紅玲聽著電話裡傳來的女兒冷冰冰的聲音,她一時呆愣,然後望著贏畫,忍不住失聲痛哭,“小畫,是媽媽對不起你……”

嚴紅玲哭暈了過去,盛湘月和黎秀蘭隻好扶著她離開。

從頭到尾,贏畫也沒有看過贏秋,而贏秋也沒有同她說過什麼話。

也許贏畫終於不得不承認,她總想和贏秋比,可是這輩子她到底是再比不上贏秋了,她把自己的人生早就輕易毀掉了,而有關於贏秋的那些詭秘的事情,她也始終沒有辦法再告訴任何人,因為即便是她說了,這世上也不會有人相信。

人生何以至此,潦草混沌。

贏畫被警察帶回去的時候,眼眶裡明明懸著淚,她卻忽然笑出聲。

像是在嘲笑自己。

年關一過,就到了傅沉蓮重歸九重天的日子。

北荒的瘴氣被除儘,那些被曾經北荒的妖魔修築起的重重結界全都消散,最終隻留下最外一層,用以避開凡人的視線。

傅沉蓮早就和天界取得了聯係,當初他收斂回來的那些妖怪的魂魄,也是由玉泉道尊與澤榮天尊帶領眾神一同重塑血肉的。

蒼玉早已經代他回到天界,將元思的魂魄交到了澤榮天尊的手裡。

澤榮天尊將之囚於明夷洞中,以千年為期,受烈火焚燒之苦,再將其剔去仙骨,下放輪回,從此六道之間,他再沒有機會修道成仙,六世孤苦,三世早夭,這九世過後,他就再也不複存在了。

這對澤榮來說,也應該是很艱難的決定。

他何其愛惜元思這個徒兒,可到頭來,元思卻還是沒能明白他的一番苦心。

自從天界眾神蘇醒後,他們都在盼著則靈帝君能夠早一些回歸天界,但傅沉蓮卻一直等到贏秋畢業之後才帶著她重歸九重天。

則靈是自沉神洞中化靈而生的真神,早年仙神兩界各方神女仙娥對其多有傾慕,但因其本體原是靈氣,他本就不諳風月,又天生尊貴,是以那許多仙娥也從不敢輕易靠近。

除了那株長在天界,後來又偷偷跟隨則靈下界的女蘿。

隻是她的那一番妄想,終究還是落了空。

如今眾神蘇醒,他們從蒼玉和靖陽神君的口中得知,則靈帝君在人間有了一位小帝妃,於是他們無不好奇,該是怎樣的一位姑娘,才能引得則靈帝君動了心。

傳聞中的小帝妃,是被則靈帝君一步一步地親手渡成了仙,這該是何等的機緣,說來便引得那些曾是修行百年千年方才位列仙班的神仙們好一通羨慕。

於是贏秋跟著傅沉蓮穿過北荒的漩渦深處,在許多綺麗燦爛的光影交錯的極儘邊緣之地去到九重天的時候,她才從那猶如水波紋一般的長虛門裡走出來時,就看到了一大群的神仙在那兒歪著腦袋,伸長了脖子地看她。

贏秋差點沒被嚇得後仰倒回到長虛門外頭去。

傅沉蓮及時捏住她的手腕,彼時他一身的衣服早已成了銀色流霜般的衣袍,朵朵銀線勾勒出的蓮花紋墜在他的寬袖與衣擺,好似周身都在泛著柔和的華光。

帝君歸位,九重天神柱間的裂紋也在一點一點地修複,眾神隻見天邊那一片黯淡的光影褪去,隨之便是流霞湧動,煙雲繚繞,便連早已化石化在天河邊的仙鶴群也都再度恢複生機,振翅一飛,便有清脆長鳴入耳。

眾神忽而俯身跪地,幾乎個個眼含熱淚,“恭迎帝君,重回九重天!”

他們已經無知無覺地睡了好多年,若非是帝君大道已成,或許他們就將永遠沉睡下去。

此時再見則靈,他們自然難掩激動。

“眾卿請起。”

傅沉蓮看了看眼前這些熟悉的麵孔,幾乎同他如輪回之境前沒有什麼兩樣,“這些年,是我對愧對眾卿。”

那跪在最前頭的,胡子花白的老者連忙擺手,“帝君何出此言!要說有愧……”

他回身看了一下自己身後的那些神仙,又恭敬地對傅沉蓮垂首,“也該是我等愧對帝君啊……當初帝君要為妖族正名,是我等皆不信帝君神旨,如若不然,也不會在帝君您如輪回之境後,將元思神君推舉至暫掌天界的位置……”

當年的天界,對於妖族的偏見,一如人間那些修仙宗門一般根深蒂固。

而這些神仙,也曾不服於則靈的神旨。

然而元思貶了神獸狻猊,插手人間宗門之事,暗令宗門斬殺妖族……而後十二重天的沉神洞崩塌,上古星雲流散,致使天界與人界剝離。

那對於天界來說,該是一場無可避免的災難。

也是如今,這些神仙才想明白,那也許就是天道在懲罰他們這些身為神明,卻不能包容人間眾生的神仙。

世間萬物是生是死,皆有各自的緣法,強行屠戮斬殺實非神者所為。

於是此刻,眾神再次對著他們這位曆經數千年的時間在塵世裡踐行道法的帝君俯首磕頭,“是臣愧對帝君!”

那些根植在這些神仙與當年那些宗門內心裡,對於妖族的輕視與偏見,終歸被這位帝君用數千年的時間,來做了一個了結。

因為則靈帝君帶回了一位準帝妃,天界的神仙早就開始忙碌起來,傅沉蓮帶著贏秋去到九思神殿中時,便見殿中已經是紅綢滿布,其間鑲金嵌玉,明珠的華光早已代替了凡間的燭火,盛在一顆又一顆鏤空的流雲飛仙鏨刻金絲球裡,綴滿了整間宮殿,如一顆又一顆串聯起來的珠簾一般,散著清亮柔和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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