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講武德。
……
大火猛然躥起,火苗險些燎著了縣令的靴子,他惶然後退,李堯已經不理他了。
縣令咬牙,卻最終沒有了再衝上去的勇氣,拂袖轉身便走。
除了跟著他的一個幕僚,也沒人理會他,縣令悻悻走出扶春樓,側門外焦急等候的沈謐迎上來,但一看他臉色,便知道,自己努力勸縣令來阻止縣丞,終究還是失敗了。
他不安地看著那火苗,想著茅公子這到底是驚動了何方神聖,招得對方不顧一切,不惜搞出恁大動靜也要殺人滅口。
縣令在他身後憤憤道:“不過是仗著身後有人!”
沈謐悚然一驚,縣令驚覺自己說錯了話,歎一口氣道:“本縣已經儘力,我就說過,李堯一手遮天,背後更有靠山,本縣都奈何不得,至於你,更是螳臂當車……你也算是對那位茅公子仁至義儘,就此罷了吧,莫要被人瞧不順眼,一根指頭便拈死了你。”
說完轉身便走。
沈謐摸了摸懷裡那個小錦囊,看著他的背影,欲言又止,半晌喃喃道:“狂徒自有天收……”
縣令背對他冷笑一聲:“天?天在高處不可問!”
……
黑暗中鐵慈坐起身來,傷口隱隱作痛。
把飛羽裹了被子先扔下來也是不得已,她傷勢未愈,現在還不能用輕功,又經不得碰撞。
好在飛羽雖然態度不佳,卻也伸出手來穩穩接住了她。
丹霜赤雪都過來扶她,赤雪聲音憂慮:“公子,躲在這裡不是辦法,李縣丞作為地頭蛇,一定很清楚青樓女子床下這個把戲,一旦發現火場裡沒有屍首,很快就會搜來的。”
鐵慈沒說話,閉上眼默默感受,上次躲在這底下,感受到了流動的風,應該是有通道的。
但現在上頭的火可能太烈,有焦灼煙氣從頂頭縫隙裡漏進來,混淆了這地下小室的氣息,一時難以辨彆。
丹霜點燃火折子,眼前就是一間小室,看著是密封的,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而且也像沒有人來過,牆上還爬下了不少植物的根須。
鐵慈示意丹霜赤雪找出路,眾人都在尋找,隻有飛羽一直捂著鼻子做嫌棄狀站在牆邊,不住撣上頭落下的灰,丹霜看不順眼,走過去將她肩膀一撞,頭牌便慢吞吞順牆溜達起來,時不時扶一下簪子,忽然哎喲一聲,卻是簪子掛在了一根粗壯的根須上,她去解,卻越急越解不開,猛力一拽,然後嘩然一聲。
飛羽似乎嚇了一跳,愣在那裡,鐵慈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拽過來,眼神一落,已經發現那根須竟然是假的,原來這便是機關,這機關著實巧妙,把假根須混在那些真根須之中,密密麻麻當真難以辨彆,若不是飛羽搔首弄姿,這裡光線昏暗,一時半會哪裡發現得了。
她大力一拽,飛羽手裡還牽著那根須,哢嚓一聲響,那根須竟整個被拉出,隨即轟然一聲,麵前那凸凹不平的整麵土牆,竟然如山一般撞過來!
而就在那一霎,鐵慈看見了土牆後麵出現了一條通道!
“進去!快!”
丹霜一掌將赤雪推入,自己閃身而入,鐵慈一推飛羽,飛羽撞入通道,手中那根須竟然還沒鬆開,鐵慈聽得身後軋軋聲響,一回頭才看見對麵那堵牆竟然發生了聯動,也轟隆隆向她推逼而來。
兩邊牆都移動得極快,眨眼間便要合攏。
丹霜赤雪都跌在通道前方,離鐵慈最近的就是飛羽,鐵慈剛才用了大力,傷口劇痛,渾身僵硬,她勉力探出手指,搭向飛羽伸出的手。
土牆迅速合攏,火折子熄滅,不知道哪裡折射一點微光,正在兩道牆之間形成一道淡淡陰影。
兩隻雪白的手正要搭上,其中一隻忽然微微一垂。
鐵慈的手指抓了個空,愕然抬眼,就看見微光陰影之間,飛羽的臉看不清輪廓,隻有一雙眸子,如星子一般微閃,明光迥徹又意味深長。
丹霜和赤雪的驚叫和催促聲傳來。
身前土牆如山般的黑影罩下,通道隻剩一線。
身後一痛,背後的傷口已經觸及土牆。
鐵慈悶哼一聲。
對麵那人如星眸光又是一閃。
那星垂墜高天,藏千萬年宇宙秘密,看慣紅塵翻覆生死,卻又偶爾會因為那月移雲飛,人間祈願而生呼應的微光。
微光裡那手指再次抬起。
十分靈活地搭上鐵慈手腕,角度十分巧妙地一轉,鐵慈的身子便順利擠過了那最後一線窄窄縫隙,遊魚般滑入飛羽懷中。
砰然一聲,兩人都震了一震,彼此氣息在黑暗和心情未明的此刻,分外有侵略性地襲來。
身後轟地一聲,兩堵牆合攏。
丹霜和赤雪此時才放下心來,方才說來驚險,其實就是一霎的事,那土牆移動太快,而這通道又窄,如果不是最近的飛羽拉一把,她們兩人手臂再長也夠不著。
赤雪忍不住驚歎,道:“這青樓底下竟然有如此危險又精巧的機關!”
飛羽沒說話,心想倒算是碰巧了,當初選擇這座小樓時候,是因為比較偏,還能遠遠看著蒼生塔,比較方便,現在看來,這扶春樓作為老二在海右的秘密據點之一,一開始就是和蒼生塔底下通著的,入口之一就在這間頭牌的閨房裡。
誰又能想到,青樓和佛塔,其實是一座建築呢。
通道又窄又長又黑,隻能容一人行走,幾人隻能排成長列。丹霜和赤雪意圖把鐵慈夾在她們中間,鐵慈卻道:“不會武功的不能打頭陣也不能斷後,這通道兩邊不知道還有沒有埋伏,情況未明,後麵一個將手搭在前麵一個肩上,彼此隨時通氣。”
於是丹霜第一,赤雪第二,飛羽第三,鐵慈第四。
通道幽長,不見微光,黑暗濃如實質,如果不是還能聽見細微的呼吸聲,感受到手底下人體的溫熱,走在這樣的通道裡,會讓人錯覺自身不再存在。甚至會生出奇異的感覺,仿佛被黑暗裹挾著,行往永恒的未知。
四麵土腥味濃重,夾雜著微微的腐朽氣息,偶爾會有一星綠光閃爍,那是藏在土壤中的磷,但在現世的人眼裡,大抵就是鬼火了。
眾人無聲走著,耳邊腳步聲沙沙,規律得近乎麻木,聽久了,心底沒來由地微微發緊。
飛羽忽然幽幽道:“這個時刻,多半要有鬼故事助興……”
她說得突然,語氣又輕,每個字都在幽深的通道中回蕩,赤雪那麼穩重的人,都被驚得低喘一聲。
丹霜怒道:“不說話你會死嗎!”
結果整個通道裡“死嗎死嗎死嗎”不斷回蕩,聽起來更加詭異了。
鐵慈歎一口氣,笑著打圓場道:“反正走著也無聊,這地道中看來也沒機關,那說就說吧,我先說為敬。話說一隊人去山洞裡探險,也是這樣的山洞,也是一個搭著一個,其中一個膽子小,走幾步都要摸摸自己肩上那隻手,一直摸著一直有,一直摸著一直有……”
她正說著,飛羽忽然伸手摸了一下鐵慈搭在她肩上的手,鐵慈被摸得汗毛一炸,隨即忍不住噗地一笑,鬼故事便說不下去了。
“然後呢?”丹霜卻不知道後頭的手下官司,忍不住追問。
“然後啊,一直摸到洞口都還有,他舒了一口氣,此時同伴在洞外招呼他,喊,老羽!快一點,就差你這最後一個了!”
丹霜:“……”
您鬼故事說得真好。
飛羽道:“公子你這麼一說,我忽然也有了個鬼故事。”
“升級版嗎?那說來聽聽。”
“開頭是一樣的。”飛羽道,“隻是那個膽小鬼,不是摸手,他在喊話,每走一步,他都問:十八,在嗎?十八,在嗎?十八便說:在呢。在呢。在呢。”
赤雪低聲道:“我懷疑你在影射我家公子。”
飛羽古怪地看她一眼,沒接話,繼續道:“也是一路問,一路無事,走到洞口。膽小鬼看到亮光,鬆了口氣,就對後麵說:總算走出來了,出去咱們要吃烤全羊。還記得咱們小時候也去鑽過一個山洞,當時裡麵的鐘乳石好漂亮,結果差點迷了路,餓了好幾天……”
她乾巴巴地說著,毫無懸念地住了口,丹霜聽得莫名其妙,覺得既不鬼也不好笑,皺眉道:“然後呢?就這樣?”
飛羽忽然語氣平板地道:“……然後,他身後那人說:在呢。”
丹霜:“……”
您說鬼故事水平也不低。
兩個鬼故事一說,不知怎的幾人都覺得氣溫降低了許多,那寒意仿佛從土牆裡滲入,幽幽地往人骨頭縫裡鑽,赤雪下意識抱起了雙臂。
飛羽忽然仿佛被衣裙絆了一下腳,往前一跌,連帶著赤雪也往前一栽,鐵慈手下一空,立即停住,伸手將人扶起,還好對方站起得很快,鐵慈照樣將手往她肩上一搭,正想說一句走路小心,忽然一陣幽冷的風刮來,前方隱隱光芒一閃,鐵慈立即噤聲。
通道裡的人恢複了沉默,照樣手搭著肩往前走,腳步聲規律而空洞。
好在後頭依然無事,隻是能不斷聽到細微的叮叮之聲。直到微光越來越明顯,風也越來越大,越來越熱,幾人都覺得出了微汗。又過了一會才恢複正常
丹霜忽然停住腳步,從風可以感覺,前方出口到了,但儘頭已經沒有了路,鐵慈在牆壁上摸了一陣,摸到了濕潤的邊緣,輕輕一推,側麵便開了道鐵門,這回的通道和方才的通道垂直,更加狹窄,隻能跪爬著鑽過去,好在爬不了兩步,丹霜便發出了沒事的信號。
前方的人便彎下身爬,鐵慈彎下身的時候,觸及了對方衣角。
她忽然一怔,伸手抓住那衣角,又拈了拈,隨即道:“赤雪!”
赤雪的聲音就在正前方,聽得她聲音都有點劈了,也莫名緊張起來,道:“公子,我在!”
這麼一說,忽然想起剛才的鬼故事,激靈靈打個寒戰。
鐵慈聽得她聲音的方位,變色道:“飛羽呢!”
這下連已經出去,準備拉赤雪的丹霜都怔住了。
三月春夜,她渾身汗毛炸起,將赤雪拉出來探頭對裡看去。
迎上的是鐵慈的臉。
三人怔在地道口。
鬼故事成了真。
一條直道,拉著拉著,身後的人不見了。
說著在呢的,換了人。
鐵慈爬出洞口,看見旁邊是一口井,井裡水波粼粼,她卻知道這井水是倒進去的,隻有一點點,井水之下,彆有洞天。
但現在的問題是,飛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