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現在也一片平靜,操練的水軍回了艙房入睡。
江麵上遠遠出現了一麵帆影。
是艘不小的船,不過隻有一艘,看製式也是普通商船,在福船之上瞭望的水軍見慣了這樣的船,也沒有多管。
那船漸漸駛近,看著吃水很深。
福船之上瞭望士兵開始打旗號,發煙花,示意對方不要輕易接近,停在一裡外,等己方派小船上去盤查並繞道。
對方卻恍若不聞,反而加快了速度。
船上忽然出現了很多人,船幫上啪啪啪打開窗戶,有人把一個個黑色的桶狀物往外扔。因此船的速度也就更快了。
福船上的瞭望兵還在懵著,對方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完全是不顧一切的衝法。他剛發出哨聲,那船已至近前。
此時夜半,哪怕有哨聲,短期之內要集合軍隊也是不可能的,但福船炮兵隨時在位,蕭雪崖的兵也和蕭雪崖一樣膽大無忌,炮兵當即就開始裝填火藥準備來上一炮,轟散算完。
隻是火炮裝填點燃發射需要時間,炮兵計算著,等發射出去,對方船應該離自己很近了,萬一炸開,碎片可能會傷到福船。
不過也無妨,福船不怕區區碎片。
他低頭裝填火藥時,聽見半空中傳來巨大的呼嘯之聲,還有仿佛火在燃燒的畢剝之聲。
他正要點燃引線,忽然一隻手按住了他的手,他抬頭,看見的是慕四冷峻的臉。
慕四看著鐵慈的船。
那船上也有一個類似炮的裝置,卻又更像一個巨大的彈弓,就在方才,那船剛開始加速的時候,那發射裝置上已經裝上了一個熊熊燃燒的巨大火球。
此刻那火球在空中呼嘯,拖著一道巨大的火尾,狠狠砸在了前方船上。
“轟!”
巨響聲將炮兵震翻在地,炮膛裡裝填結實的火藥甚至被震了出來,撒了一地。
整個江麵都似乎在動蕩,所有人耳朵裡嗡嗡作響,聽不見任何聲音,隻看見滾滾的黑煙遮蔽視野,再沉沉地壓下來,讓人擔心天是不是被捅破了,砸了下來。
接著便是撲麵的焦灼的熱風,嗆人窒息,有人跌跌撞撞爬起來,看見前方水麵,烈火接天,紅光漫江,整個浮光江都似乎燃燒了起來。
眾人失色。
大家都是接觸過火炮火槍的人,都知道要想轉眼燒成這樣,這船裡必須都是猛火油!
這是一艘打算和他們同歸於儘的油船!
它打算直接撞上福船,炸毀福船後還能把連在一起的其餘船隻毀損。
就算撞不上,一旦福船開炮,近距離炸開,後果是一樣的。
多虧皇太女船上,反應比誰都快,第一時間發出了火球,讓那死士船在危險距離之外就炸了。
但此刻危機還沒全部過去。
燃燒的船裡衝出很多小型快船,蝗蟲般衝向江麵上的戰船。
那些船上的人穿著鐵甲,手裡持著黑色的管子,管子連著固定在船尾部的巨大木櫃子,櫃子後還有類似唧筒打氣的裝置。
有人反應過來,道:“猛火油櫃!”
那些船很多都有損毀,甚至在燃燒,但雙方距離已經很近,在燒完之前撞上來完全沒有問題。
那也就來不及逃。
如果鐵鏈真的都鎖上了的話。
但現在,對方不過白白尋死而已。
船上將領一聲令下,嘩啦啦一陣鎖鏈急響,偽裝的鏈接立即解開,船隻訓練有素地以及其靈活的速度轉向,分開,駛離當前區域。
箭一般紮過來的敢死隊小船眼前忽然空空,陷入了茫然之中。
下一瞬,無數火球從天而降。
對裝載了猛火油櫃的敢死隊船來說,就是災難。
不過反正也算求仁得仁了。
江麵上再次燃燒了無數的火點,不斷有人落水的聲音,伴隨著撕心裂肺的慘叫。
戰船上的人沒有任何動容,因為如果不是受到太女提醒,不是聽太女的暗中解開鐵鏈,不是太女船上反應迅速,現在在火中掙紮的就是自己。
而除了滿船的猛火油,對方甚至在被炸之後還做了二手準備,依舊悍不畏死地來第二撥死士船的對方,會毀掉總管辛辛苦苦建立的整個南粵水軍。
水軍上下,感激地看向鐵慈的船。
然後他們愕然睜大眼睛。
一艘小船,不知怎地逃過了火球攻擊,無聲無息從一個刁鑽的角落,撞上了皇太女的船。
那船上的死士,瞬間噴灑了全部的猛火油,砸出了火折子。
火光騰地躥起半天高,將本就不算大的皇太女的船包圍。
不過好在太女船上的人反應也快,在甲板上的人紛紛跳水逃生。
福船上前兩天還和慕容翊手下遇見互相撞肩膀的士兵們,紛紛放下繩索接應。
嘩啦一聲,水麵上乍起一條身影,在空中劃過一條漂亮的水線,飛鯨一般輕輕巧巧落在了福船上,引起士兵們由衷的喝彩。
慕容翊在船上轉身,注視起火的船,眼底掠過一絲異色。
慕四對他看了一眼。
他微微搖頭。
慕四道:“大家都上來了嗎?現在清點一下人數!”
上來的留守護衛和慕容翊的人就各自報數,數來數去都說沒事,船上已經沒人了。
忽然那船上傳來砰砰巨響,和大聲呼救之聲。
慕容翊仿似忽然想起什麼,變色道:“不好,那對夫妻!”
萬紀快步上前,道:“他們之前在睡覺,一定是沒來得及跳水,然後被火困住了,我去救!”
慕容翊不由分說地道:“我去!”兜頭澆了一桶水,順著搭板奔向已經被大火包圍的船。
萬紀停住腳步,皺皺眉,他覺得有點奇怪。
既然這邊早有防備,搶先出手,連福船都毫無傷損,怎麼會在控製住局勢之後,卻讓殿下的船遭受此劫?
再想到船上人一個不少,卻忘了那對夫妻……他忽然有些不安。
慕四從他身邊走過,拍拍他的肩,“少說,多做。”
萬紀凜然受教。
那邊船上,慕容翊衝上船,一眼看見艙房儘頭有人撞門而出,談卿博一身狼狽,用布包著頭,抱著似乎已經昏過去的阿麗騰,咬牙向外衝,此時桅杆卻已經燒斷,轟然倒下,正向著談卿博的方向。
談卿博隱約察覺什麼,駭然抬頭,絕望的眼神倒映越來越大的桅杆。
但他始終沒有放開懷裡的阿麗騰,隻低下頭,聳起肩,似乎想用自己並不強壯的肩頭,為妻子扛住這突如其來的橫禍。
下一刻人影一閃,伴隨一聲巨大裂響,沉重的風聲從頭頂掠過,片刻之後重物砸在身後三尺之地,艙房倒塌一半。
談卿博抬起滿是血汗和焦灰的臉,看見漫天火影裡,一條人影從容而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