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並沒有立即走,而是順著蟲子海又劃了幾圈,每劃一圈,船上白衣人便撒一圈粉末,眼看著蟲子山就慢慢低了下去,小船的位置逐漸下降。
在消滅蟲屍的過程中,鐵慈不住擔心地看著慕容翊,怕他在進入寨子之前就死了,隨即她眼睜睜地看見那個嬌小的白衣人望了慕容翊一眼,翻翻他的眼皮,然後把自己的小指伸進了他的嘴裡。
鐵慈:“……”
還好不是伸舌頭。
將來慕容翊如果得罪了她,她就把這一幕告訴他。
蟲子很快清理得差不多,到了快接近地麵的地方,船底伸出滑輪,眾人還是用槳,把船劃到那片樹林前,樹林現在已經被淹沒了一半,樹林後就是石壁,看起來是另外一座山的山體。
船上那個嬌小的白衣人發出了一串連續的古怪音節,片刻之後,鐵慈聽見一片簌簌遊動之聲。
幾條巨蟒從山壁上遊了下來,它們在那片石壁上盤旋遊移,石壁上簌簌掉了一層石皮,露出幾道河流般的凹陷來,寬度正和這些蛇的身軀相仿,巨蟒們頗有秩序地順著曲線淺溝在石壁之上盤旋,柔軟無聲,空氣中飄蕩著鱗片摩擦粗糙石壁的細音,聽著有些瘮人。
鐵慈默默數著,大概順著軌跡盤旋三圈之後,石壁無聲無息降了下去,巨蟒們隨即鑽入林中不見。
眼前是一條筆直的河,河水綠到仿佛不真實,翡翠一般厚重的顏色,藍天白雲皆不能倒映其中。
河很窄,不過容兩船並行,彎彎曲曲的河岸兩邊,生著些花花草草。
船進入水中,鐵慈也就泡在水裡,她死狗一般拒絕遊泳,任由前頭的人拚命劃槳拉著她,河水不像普通的水,凝厚有滯澀感,泡著卻很舒服,連一直暈眩模糊的腦子都似乎清醒了些。
鐵慈精神一振,這才注意到兩岸花草,一簇一簇的花朵開得絢爛,就是圖案有點詭異……等等,這不是人麵蛛花嗎?
鐵慈睜大眼睛,之前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棵的人麵蛛花,這裡一窩一窩的生?
人麵蛛花旁邊好多蝴蝶……不對,這不是蝴蝶,這是合歡蝶!
前麵還有一顆合歡蝶!
這邊也有!
短短兩丈水域,她看到了三株合歡蝶。
鐵慈摸摸袖子裡的陰陽蘑菇,方才在蟲屍傾瀉的危險時刻,她都沒忘記把陰陽蘑菇收起來,因為這東西得來太不易,走遍黎山山脈才找到這一株,險些為它丟了性命,慕容翊還等著這東西救命。
結果這裡合歡蝶不要錢一樣,遍地都是。
鐵慈默默吐了一口血。
漸漸她就麻木了,兩岸不僅有合歡蝶人麵蛛花,還有榮枯草、沉香花蕊、一錢草、弱柳花……等等在池卿博的異誌錄裡記載過的珍稀藥草。
不要錢地種滿兩岸。
鐵慈現在的心情,不啻於赤貧階級看見億萬富豪家門口滿地扔金子。
就是恨不得脫下衣裳去兜,衣裳不夠靴子湊。
然而她沒有動,既然已經入了寶山,這些種在門口的花草顯然在寶山是最低一級的寶物,那她大可不必這麼急著拿東西,免得浪費了更好的機會。
這裡,應該就是池卿博說過的那個善於用毒解毒,實力雄厚卻隱世不出的神秘家族所在地吧?
河道很長,並沒有看見想像中的桃花源,沒有耕作的農人,也沒有燕南山間常見的竹樓或者草屋,這裡好像還是一座森林,林木都很高大,比尋常密林稀疏一些,樹葉非常巨大,但鐵慈是躺在河中的,她透過茂密的枝丫,看見樹端之上一座座或簡樸或精巧的小屋子,這些人是住在樹上的。
不知怎地,鐵慈總覺得,自己一路被牽著過河,河岸兩邊的草動得激烈,蛇從樹上遊下,蟲自草中奔來,無數雙小眼睛掩映在林木長草中,灼灼地窺視著她。盯得她渾身汗毛直炸。
前方河道有個弧度,鐵慈看見了許多長長的石頭,如林一般矗立在前方,河道在此處開始九曲十八彎,要繞著石林轉進去,看不見裡頭是什麼風景。
船卻停了下來,船上白衣人道:“你且在外頭等著,看阿衝少爺要不要見你。”
鐵慈指指慕容翊。“他呢?”
一人道:“他不是阿吉家的阿金哥嗎?自然要帶進去給阿吉看看,阿吉如果要他,他自然沒事,阿吉不要他,你在外頭等著給他收屍就是。”
慕容翊睜開眼睛,捏了捏她的手,笑道:“這下可為難了,我這是勾引她好呢還是不勾引呢?”
鐵慈笑道:“不要騙婚就行。”
慕容翊懶懶道:“還不知道誰騙誰呢,你就不怕我被彆的女人騙色嗎?”
“保命要緊。”鐵慈簡短地答。
慕容翊凝視著她,輕聲道:“那我更要為你守身如玉了。”
鐵慈依舊答:“保命要緊。”
慕容翊深深地看著她,“阿慈,能遇見你,我太幸運。”
鐵慈笑容加深,“我亦如此。”
旁邊馮桓忍無可忍地道:“行啦行啦,能不能不要再黏黏纏纏的,還要不要救命了?”
鐵慈笑起來,將船往前一推。
馮桓這傻蛋哪裡明白,她這是給慕容翊表態呢。
如果真的到了某些迫不得已的情境,她允許他為了保命做任何事。
男女貞潔這種事,她自然是在意的,但她更在意他的性命。
如果真的吃了虧,大不了自己也找個小狼狗去睡一回?
她笑起來,目送小船悠悠蕩進石林中。轉身回到樹林裡,從腰包裡掏出一顆師父那裡搜刮來的藥吃了。
樹林裡毫無動靜,樹上的人們對於陌生來客似乎並無興趣。有人從樹上下來,帶著一條大蛇散步,有人頂著罐子牽著蜥蜴狀的長尾獸去打水,打水卻不在河中,在林中一處瀑布下,瀑布裡飄滿野花,男男女女都在裡頭泡浴,日光下潑水玩樂,健美光潤的軀體玉石一般閃光。
都沒穿衣裳。
有老者坐在一邊石頭上吸煙,和身邊人討論今年的收成,聽起來和外頭的老農並無二致,如果吸的煙冒出的不是黑色煙氣,擼的不是狗而是一隻狗大的蜘蛛,以及討論的是毒草收成的話。
幾個老婦在瀑布旁的平地上用笸籮曬著什麼,乍一看像醃菜,再一看就是外頭那些毒蟲。老婦們討論曬乾了爆炒加紅辣椒最好吃,不然直接鹽醃了明年當小菜配粥。
瀑布旁極高的樹上有巨大的樹葉落下來,砸得底下的漢子頭一縮,漢子把樹葉撿起來,順手套在了光屁股的娃娃身上,儼然就是一條小裙子。
鐵慈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來欣賞了一下天體浴場,默默做了些比較,潭水中有人看見她,招呼道:“你是外頭來的?下來一起洗啊!”
這地方的人說的居然是官話,隻是有點口音,這口音卻不難聽,聽著軟而尾音長,年輕的女孩子說起來,尤其嬌憨。
鐵慈靠著樹,坐下來,笑著搖搖頭,道:“我洗不動,我中毒了,要死了。”
說完她就閉上了眼睛。
隻是片刻就不動了,臉上泛上濃濃的灰青色。
和毒蟲的搏鬥中,不可避免地大量吸入沾染了毒蟲的毒粉,還被毒蟲埋過,也就她能撐到現在。
她一閉上眼睛,潭水裡的人就不洗澡了。
年輕男女們赤著身體上岸來,爭先恐後直奔向她。
一個少女最先奔到鐵慈身邊,跪在她身邊,伸手在她腰間背後摸索了半天,“咦,她那個裝著很多神奇東西的包呢?阿扣說有種袋子倒放都不會漏水的,我想用它來裝我的小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