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青色的林海裡,無數道路向四麵八方延伸如觸角,騎士於其上奔馳,拖出滾滾煙塵,射向燕南的核心昆州。
卻在夜色裡,奔馳中,或無聲墜落,或驚馬縱蹄,鮮血彈射在半空,再如雨降落,染紅了背囊裡的求救信箋。
水路上也有動靜,薄薄的小舟趁夜色出發,在水麵劃過一道道瀲灩的痕跡,卻偶遇一叢蘆葦,或者一群受驚的水鳥,蘆葦裡頭冷箭嗖嗖越過水麵,劃出深深的血色溝壑,而越過水鳥的翅尖,能看見黑暗儘頭無數船隻,最高的福船上有人平靜地放下了持著千裡筒的手。
……
燕南王府裡,關於忠奸的討論讓人摸不著頭腦,而遊筠顯然已經失了耐心,高聲道:“射!”
一輪箭雨,向著最前麵的百姓們。
這回扇形攢射,鐵慈不可能同時救那麼多人。
遊筠神情平靜。
總要死幾個人,才能讓某些不知道死心的人明白情勢。
頭頂忽起風聲。
沉重,像是什麼龐大的東西砸了下來。
遊筠下意識抬頭,然後就看見一個巨大的,四四方方的東西從天而降。
那東西正落在那一輪箭雨前方,奪奪之聲連響,火星四濺,箭枝斷裂,箭頭迸得到處都是。
落地那一霎,轟然巨響,整個地麵都震了震。
一個蓋子模樣的東西被震開,落地。
煙塵散儘,現出那東西模樣來。
楠木質地,朱漆油亮厚重,即使深埋地下也不曾稍減光華,可見必然漆了數十次以上,其上金粉繪雲龍紋,光輝華貴。
場上一霎寂靜。
再無知的人,都看出來了,這是棺木,且得是王公壽材,才能有的尺寸、大漆、雕金雲龍。
大乾關於喪葬規例嚴格,皇親自親王以下分九等,從用料、墓室規格、隨葬品、祭祀等方麵都有嚴格規定。在整個燕南,能用這樣的棺木的,隻有一人而已。
片刻寂靜之後,場上忽起暴怒之聲。
“有人掘了王爺陵墓!”
“掘人墓葬天打五雷轟!”
彆說那些士兵漲紅了臉拔出了武器,就連還處於生死威脅之下的百姓們也鼓噪起來,紛紛往上衝。
“狗賊!無恥!今日我與你等定勢不兩立!”
人們憤怒得不能自己,有人脫下鞋子就砸過來,有人抓到什麼就砸什麼,臭鞋子爛襪子滿場飛,連鐵慈也不得不後退幾步。
但百姓很快就被士兵們越過,步兵狂奔,騎兵策馬揚蹄冒險越過院牆缺口,箭手們紛紛從高處跳下,連同步兵們彙聚一起,如黑潮一般黑壓壓地向著鐵慈等人卷去。
從高處看,小院前鐵慈等十餘人孤零零背靠院牆,而麵前是江潮一般卷來的大軍,最前頭士兵的矛尖如雪,推出一道澎湃的浪。
萬紀撲過來,不顧尊卑把鐵慈往後拽,“殿下!這些人瘋了,我們得先避讓一下!”
便是絕世高手,也難當千軍萬馬,這是所有學武人的共識。
現在群情激奮,便是要解釋什麼,也沒人願意聽,聽得見了。
現在除了以暴製暴,沒有任何手段可以阻止這一波浪潮,但是敵我雙方人數懸殊,又要如何讓這些人停下來?
殿下這一手震懾是震懾了,可也太激進了!
鐵慈抬頭看天,道:“再等等。”
等什麼?萬紀快要急瘋了,等最前麵那群莽夫把長矛插進咱們肚子嗎?
再看一眼鐵慈背著雙手仰頭看天衣袂飄飄的背影,萬紀腦中掠過一個不大恭敬的念頭。
咱們殿下英明神武,咱們殿下絕世高手,但要擺架勢,現在是不是有點不是時候?
還有她旁邊那個妖妃,這火燒眉毛了不說勸阻,不說護駕,還和殿下擺出一模一樣的姿勢,咋的,這是生怕彆人不曉得你是後宮椒房專寵嗎?
萬紀的腹誹最終隻能咽回肚子裡,畢竟他不敢罵鐵慈更不敢罵慕容翊,隻能一聲大喊,衝上前來彎身一扛,準備大不敬地把鐵慈扛進去再說。
然而腦袋猛地被人一拍,下一刻頭皮生疼,竟是被人拽著發根從鐵慈腰邊拔了起來,華美的嗓音在他耳側陰惻惻地道:“看,下雪了。”
萬紀被硬生生拔起來,聽見這句,險些氣得閉了氣,正想冒死大罵一句雪你娘啊!,忽然感覺額頭一冷。
他抬頭,一呆。
此時。
浪潮的潮頭,衝在最前麵的那個士兵,是那個先前回答過鐵慈的箭手,他將弓箭背在背上,換了把矛衝鋒在前,此刻正紅著眼睛盯著自己雪亮的矛尖,等待著下一刻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的痛爽,忽然覺得鼻尖一涼。
他伸手一抹,指尖冰涼,一點晶瑩正在融化。
這東西太陌生,以至於他一時都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麼。
隨即他聽見有人喊:“下雪啦!”
年輕箭手第一反應是想笑。
怎麼可能。
燕南地處極南之地,常年燥熱,多少人一生未曾見雪。
就今天,方才太陽還曬得人要脫皮似的呢。
但更多的人喊起來,“下雪了,真的下雪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