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轆轆到了城門下,一大撥士兵,無聲地湧了上來。領頭的還是劉琛,自從經曆過當初永平軍樓析背叛一事,劉琛就十分謹慎穩重,帶著狄一葦留下的精銳和原本的守城士兵,未曾放鬆警惕,在盛都大營打算趁夜偷襲時,抗過了第一波猛攻。
他手裡拎著繩索,對蕭問柳點點頭,下巴一擺,示意把所有女眷都綁了。
蕭家女眷臉色慘白,不敢掙紮,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喃喃咒罵,忽然一個女子尖叫一聲,踢了來綁她的士兵一腳,拔腿就跑。
正是那位盛都大營指揮使的小姐。
她的母親撲上去,抱住欲待去追的士兵,尖叫:“快逃啊妞妞!”
劉琛冷笑一聲,一陣冷風刮過,人已經到了那少女背後,毫不猶豫一腳踢出,那少女一聲尖叫,在雪地上撲出丈許,劉琛上去拎著頭發一把拽起,毫不憐香惜玉就是一個大耳刮子。
聲音響亮,鎮住了那少女的尖叫,也鎮住了所有妄圖蠢蠢欲動的女人。
劉琛轉頭,看著那群女子,冷厲地道:“記住,你們的身份是俘虜,你們接下來要做的事就是哭叫哀求,讓城下的人看清楚,背叛大乾的下場。誰要想逃跑,我不介意接下來殺人立威,誰要哭得不夠淒切,我就幫她哭得更痛一些。”
說著重重把那少女往雪地上一扔,果然哭聲更加慘烈。
城門下鴉雀無聲,哭泣和詛咒都沒了。
一群女人被乖乖綁好,牽著繩子上了城樓。
蕭問柳走在最後,劉琛本想阻攔她,但看她神情,還是閉了嘴。
城下一波攻勢剛剛停歇,城牆和堞垛上血跡斑斑,有的邊角已經被投石車撞破,到處散落著箭枝,城頭上滿臉塵灰的士兵來來去去,有的在擦刀,有的在搬運石塊和油桶,更多的在包紮傷口,席地休息,地麵到處都是焦痕和血痕,鞋底踏上去濕潤膠粘。
這些貴婦們出入華堂,行走宮廷,鞋底踩著的不是地衣就是金磚,什麼時候見過這般場景,走過這樣淋漓血路,都顫抖著不敢前行,好些人是被士兵硬拎過去的。
底下攻了一波,算著城上損失慘重,正在對城上勸降。
盛都大營指揮使濃眉下壓著一雙滿是血絲的眸子,正用千裡眼看著護城河對麵的巍巍城門,道:“天色暗了,等會一邊勸降,一邊派人偷偷下水,看看能不能從河底尋到陰溝。”
他身邊副指揮使道:“對方不會降低防備,陸路水路雙管齊下我們損失必大。”
“因為我們必須速戰速決,如果等到城內收拾了咱們那五萬人,皇宮也解決了蕭家散兵和達延人,合力一處……”
“合力一處咱們也未必沒有勝算,人數始終是咱們占優,而且現在遼東隴右達延同時叩關,九邊大將無暇前來救駕,最近的是中州衛軍,但是最近周邊都大雪,道路難行,就算及時接到調令,趕來最起碼也要三四日功夫……有這時間,足夠咱們騰挪了……”
“話雖如此,但……”盛都大營指揮使忽然語聲一頓。
隨即他變色。
“該死!”
明明讓夫人和獨女好生躲藏,也安排了家將守衛,怎麼會和蕭家人混在一起,還被押上了城頭!
再一想便知道這一定是蕭家對他不放心,恐怕已經買通了他的家將,趁亂將他的夫人和女兒都帶了出來,卻又沒能保護好她們,現在讓她們被綁上了城樓。
劉琛讓那些女人在城頭一字排開,用刀背抵著她們的腦袋,讓她們看清城頭的高度,驚得那些女人都開始嗚嗚哭泣。
他探頭大喊:“陶指揮使。休息好了嗎?請您來欣賞一下我大乾罪徒的
下場,給您介紹一下,這是蕭立衡的老娘,這是他夫人,這是他弟媳婦們,這是他侄女孫女們……哦差點忘記了,這裡還有您的夫人和您的千金。”
他把鼻青臉腫的陶小姐特意往前拉了拉,底下陶指揮使看著都快要麵目全非的女兒,臉色鐵青。
他身後盛都大營一片嘩然。
盛都大營是有相當一部分軍官的家眷在城中的,這也是國家掌控軍隊的慣例之一,按常理大營不敢輕易背叛,但這次因為多家同時發動,還有蕭家在內作祟,蕭家再三作保,會和盛都大營裡應外合,城內城外同時生亂,半日就可下盛都,屆時盛都皇宮生亂,群臣被羈,軍隊群龍無首,大家自顧不暇,根本無法組織有效反撲,也沒可能去緝捕他們的家屬,儘可放心才是。
就算有人想到去第一時間羈押他們家屬,但城門有人開,他們完全來得及進城後護住家屬。
全盤計劃推演過,盛都大營的高層也覺得這般情境,內外交迫,盛都不可能保得住。財帛權欲動人心,便同意了為飛黃騰達的未來搏一搏。
誰知道事態發展,全然不儘如人意。
城門比預期更早關閉,進城的人隻有三分之一,這三分之一現在看起來還被困住,很可能沒機會去轉移保護家眷。
城牆上雖然人多,但抵抗很是激烈堅決,完全沒有想象中的倉皇失措。
蕭家似乎並沒有能在內城掀起風浪,現在自己家的女眷都被押上了城牆。
這也說明皇宮沒有生亂,盛都城內,還有強有力的人物在穩定軍心民心,在主持大局。
對他們來說,真是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境地!
所有人頓時心亂了。
雖然牆上並無自家的女眷,但是蕭家的女眷都已經全部被綁上了城頭,那自家的又能躲幾天?
“指揮使……”副指揮使臉色慘白地看著陶指揮使,“先撤吧,現在軍心不穩。”
陶指揮使痛苦地閉了閉眼。
他心中有不好的預感。
覺得時辰緊迫,覺得時機不等人,覺得如果現在不抓緊時間一鼓作氣拿下盛都,也許就再無機會了。
然而城牆上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讓他渾身一顫。
“爹,救我!爹!”
“指揮使!”陶指揮使身後的軍官們,神色惴惴不安地喚他。
陶指揮使睜開眼。
最起碼現在,軍心已散。
他長歎一聲,揮手,“後撤五裡!”
軍隊開始整齊後撤。
城牆上的女人們熱淚盈眶。
蕭問柳一直站在城牆最前方,手扶堞垛,看著底下黃沙地和前方的護城河。
河麵結了薄薄一層冰,倒映著巍峨的城牆。
當盛都大營軍隊逐漸退出視線,軋軋聲響,城門打開,吊橋放下,越過了護城河。
一輛黑色馬車駛過吊橋,車輪壓著吊橋轆轆聲響。
馬車經過城門洞時,姹紫忽然探身,扔出一個包袱,扔到了一個守城的軍官懷中。
“我家主人,送給皇太女殿下的臨彆禮物。”
那人接住,眼看馬車轟然出門洞,將穿越城門洞的最後一點昏黃的光遮沒。
他打開包袱,神色震驚。
片刻之後,城樓之上,劉琛打開那包袱,一霎驚訝後哈哈大笑。
“來人,把這玩意,在城頭上給我掛起來!”
於黃昏和夜的交際之時。
一輛黑色馬車長馳出城,踏入茫茫雪地,將要行過千裡長
途,再次迎風冒雪,闖入另一片雪原。
是非成敗,終究要在那一處更為寒冷的土地上了結。
馬車背後,一顆蒼老頭顱,掛在盛都城頭之上,迎風輕輕搖晃,無悲無喜,凝視著馬車的殘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