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件他曾當眾送給她的極品裘衣。
在重明事變後,她命小蟲子將他送過的所有禮物都打包,附在了那輛馬車之中,還給了他。
現在,他將那裘衣又送了回來。
包袱旁邊還有那個娃娃,姹紫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娃娃還沒拿走。
那並不是個皇帝版的娃娃,竟然雲鬢高挽,寬衣大袖。
是飛羽的裝扮。
是兩人蒼生塔下第一次正式見麵的裝扮。
鐵慈緩緩拿起娃娃。
手指觸及娃娃的頭發,不禁一怔。
將娃娃拿到麵前細看,那頭發觸手滑潤如緞,色澤烏黑。
是真發。
鐵慈手指在娃娃發鬢上輕輕撫過。
然後她將裘衣交給小蟲子收好,將娃娃收進袖中,回了重明宮。
殿中燈火通明,張燈結彩,生生裝扮出非常熱鬨的氣氛。
赤雪等人都沒睡,丹霜也從學院趕了回來,小廚房裡的菜熱了又熱,都在等著鐵慈吃一頓年夜飯。
雖然皇帝已經令人傳話過來說,不必等了,但是赤雪總想讓宮裡熱鬨些,再熱鬨些。
雖然她心裡也明白,她們給出的熱鬨,填補不了陛下心裡的空白。
甚至可能這種虛假的熱鬨,還會讓陛下勉強自己配合她們。
鐵慈回來了,沒用禦輦,也沒帶宮人,站在宮門前的赤雪遠遠看見披著大氅,在光線暗淡甬道中靜默行走的鐵慈,淚忽然就盈滿了眼眶。
宮牆剪影高低黑白,她獨自行來的身影煢煢。
這一年冬還沒下雪,但心裡的雪一直下得綿綿不絕。
鐵慈進門來,神色平靜,她從前廷回來從來都這樣,無論順利不順利,都不再有任何波動。
她在暖閣停留,在那桌熱氣騰騰年夜飯前坐下,和所有等她的宮人們喝了酒,給每個人發了紅包,吃完了餃子,甚至還在新舊年交際之時放了鞭炮,絕不掃興地做完了過年該有的所有程序,才讓人們散了。
回到寢殿,她坐在榻上,伸手在帳鉤上一搭。
踏幾緩緩打開,現出洞口。
她拾階而下。
地洞很寬敞,也不陰森,油燈光芒熠熠,照耀著一間石室,石室內陳設齊全,此刻桌上還放著一盤熱氣騰騰的餃子。
醫狂景緒坐在餃子麵前,一邊慢慢吃,一邊搖頭道:“這餃子這茴香餡兒我吃不慣,還是我們遼東的豬肉大蔥,豬肉酸菜,羊肉蘿卜餡兒好吃,不然就鮁魚青韭餃子,那叫一個絕。”
他抬頭看了看鐵慈,道:“例行問診時辰還沒到,過年也不讓我歇歇?”
鐵慈在他對麵坐下,道:“加個班,回頭給你鮁魚青韭餃子。”
“上麵我提到的都要一份。”
“成。”
景緒對她伸手,“脈。”
鐵慈卻沒伸手,道:“不是朕。”
“嗯?”
“你是被慕容翊送過來的,你參與了定安王的計劃,你應該對慕容翊的情形很了解。”鐵慈道,“朕想知道他的身體情況。”
景緒抬眼,深深看著她,“怎麼,關切敵國君王身體,是有意掃平我遼東?那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看不出你還忠於遼東。”鐵慈沒有笑意地笑了笑,“朕要怎麼對付遼東是朕的事,但是你想愚忠,從明天開始,你的夥食費用減去一半,且不再允許點菜。”
景緒臉頓時沉了下來,“威脅我?你不想要治病了?你不想毫無後顧之憂地恢複你的天賦之能了?”
“對,不想。”
景緒嗆住。
“朕已經登基,天賦之能對朕已經不是那麼重要。”鐵慈冷冷道,“你見過哪位帝王依靠個人武力治國的?”
“但你不僅僅是失去天賦之能,關鍵還是失去天賦之能的原因,我一直懷疑你的經脈……”
鐵慈打斷了他的話。
“現在不是說朕。”
景緒不說話了,盯著鐵慈,半晌,感歎地搖搖頭。
“看來我那徒兒,還是沒有福分啊。”
鐵慈不答,伸手將他麵前的餃子拖過來,先前沒吃幾口,有點餓了。
景緒立即搶回來,抱進懷中,冷冷道:“堂堂皇帝,不要搶食。”
“你知道慕容翊一手好廚藝嗎?”鐵慈道,“你都說了,我就送你回去,他一定會召見你,你可以要求他做飯。”
景緒詫異:“真的嗎?他擅長廚藝?”
“非同凡響。”
景緒難得眼睛放光,“可他怎麼會為我下廚?”
鐵慈看了他一眼,心想果然四肢發達頭腦一定簡單,三狂五帝個個腦子都不好。
她隨口說了幾個慕容翊做過的菜,果然景緒眼睛越來越亮,咽口水越來越厲害,連嘴裡的餃子它都不香了。
最終他忍無可忍打斷了鐵慈的話,“行了行了,彆饞我了。”
鐵慈這才停下,看了一眼他麵前的餃子,覺得那餃子果然不香了。
“我被送回來之前,並沒有見過慕容翊,但是我知道當初大王囚禁朝三之時,讓我研製過一味藥物。”
鐵慈盯著他。
“那味藥取材自某個南地小國,早先那一處有個國家,種植某種果實,其熬製的膏能令人上癮,不可自拔。那小國以此沒少興風作浪,牟取暴利,後來被當時東堂攝政王親赴該國,滅了當時的女王,燒了花田,並在全國下令取締,凡使用者販賣者夷三族,才將那東西滅了個七七八八。隻是時日久了,難免會有些遺漏,定安王因緣際會得了一些,給了我,我添了些藥物,研製出那藥丸,用在了朝三身上,也因此令慕容翊染上。”
鐵慈默然。
當日重明宮中疑問,今日方解。
慕容翊為什麼會忽然重病。
就算重病,以他之能,又怎麼會在重明宮中了道兒,毫無反抗之力。
可以說慕容翊的生病,是一切災難的起源。
卻原來來自他親生父親的手筆。
她猜著是定安王和裘無咎的算計,畢竟他們需要一個可以控製,不會將遼東雙手奉給大乾的繼承人。
但具體的手段,到今日才知,竟然如此殘酷冷血。
她忽然覺得有點冷,攏緊了大氅。
“那是什麼樣的藥?效用如何?你添加的是什麼成分?如何解毒?”
“我沒給那藥起名,因為覺得太傷天和,那本是被關在深淵的惡魔,不該被人再放出來。它能讓人沉淪入地獄,成為它的傀儡,永遠掙紮不出,直到徹底熬乾。幾乎沒有人能扛過那藥的戕害,而且我加入的也是加深藥物癮性,令人精神意誌更加虛弱的配方,讓那藥隻需要一兩顆,便能讓人徹底無法擺脫,且……沒有解藥。”
鐵慈寬袖下的手指,微微一攥。
好半晌,她才輕聲道:“景緒,你和慕容堯,百死不足以贖其罪。”
這是人類曆史上最為可怕,影響最為深遠,造成傷害最為綿長的惡魔,本不該出現在這裡,更不該被用在慕容翊身上。
“你們,不怕弄死他嗎!”
景緒往後一退,他在這地下已經呆了大半年,不定時給皇帝診脈,所見到的,從來都是沉穩平靜,喜怒不形於色的女帝,符合眾人口中的形象,也符合他對鐵慈的判斷。
然而此刻,他竟然在深淵一般的女帝眼中,第一次看見灼灼爆裂的星火,熊熊燃燒的怒意。:,,.,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