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的箭依舊勞而無功。
隻是乾擾得底下戰士要抹臉,要撥箭,要躲閃,一時顧不上反擊,也顧不上腳下而已。
但這個“而已”也就夠了。
最先進入的機甲戰士,腳下忽然一震,落入了下一層。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又是一震,再落入一層。
接連幾震,轉眼它半身在地麵之下。
機甲伸手按住邊緣,要縱身而起,卻發現腳下被絆住了。
低頭看見底下不知何時縱橫無數細線,線閃爍著青藍和金色的光,機甲不以為意抬腳。
本以為以自己的力量,一抬腳,便是鋼絲也得斷。
結果那青藍間金的絲線韌而不斷,不僅不斷,還將它合金外甲慢慢割裂了。
機甲這下不敢動了。
之前就有三架機甲,在燕南大山叢林裡,被大乾皇帝用手段給卸了,大家都聽說了,因此再不敢重蹈覆轍。
然而它不動,自然有人動。
上頭冒出很多人影,都抬著巨大的鐵桶,嘩啦嘩啦往下潑。
那黑色的粘膩濃厚的液體,在夜間也閃爍著斑斕的光。
這氣味機甲內的戰士也隱約聞見,頓覺不好。
他推開機甲艙要衝出來,但對方傾倒速度太快,嘩啦嘩啦,幾下就把這不大的空間填滿。
機甲發出求救信號,指望周邊的戰士前來解救。
不知為何,明明戰士就在附近,卻無一人前來。
下一刻,嚓一聲火光明亮。
機甲被黑油淹到胸口位置,正夠透明機甲艙內的戰士看清上頭的動作。
火光在他極其絕望恐懼的眼眸中一閃,下一刻落了下來。
蓬,機甲陷身於火坑之中。
而此刻,聯盟戰士們正忙於對付腳下忽然出現的縱橫絲線。
這些絲線交織在離地麵一尺距離處,正好到他們小腿,十分有韌性,激光槍和激光刀一次性無法割斷,用手去扯能割破手上的合金手套。
這些絲線繃得緊緊的,短暫束縛住了他們的行動,以至於聽見機甲那邊求援,也無法支援。
他們要移動,地下總出現各種石頭,像有規律的棋盤一樣不斷移動,阻擋了他們的行進。
有人激光刀對準絲線,接連按動開關後發現終於斷裂了一根,正狂喜要教大家,忽然聽見軋軋聲響。
絲線動了。
繃得筆直閃著寒光的絲線便如無數利刃。
在機關的控製下閃電般縱橫、交叉。
所經之處,穿肌裂骨。
慘叫聲穿破焦雪和濃霧,大片大片的血和一雙雙小腿留在了甕城內的地麵上。
……
城內地宮之內。
鐵慈出現在一座大船之上。
她身後已經平靜了。
地上地下,各種層出不窮的陷阱,留下了太多聯盟精英。
頭頂風聲一響,萍蹤已經坐在了大船的桅杆頂上。
她坐在高處,望著遠方,城頭方向依稀在作戰,沒有炮火聲響,風卷來隱隱的猛火油和焦炭氣息。
萍蹤目光越過城頭,看向雲天深處,仿佛還在看著當年的海。
那年海邊停著這艘船,那年父母還在,那年她還是海島的小公主,後來她成了真正的小公主,但再也沒覺得自己富有過。
後來她有了小姨,有了義父,雖然關係有點亂,但那座盛都的宮殿給過她溫暖,她很喜歡那裡。
再後來,義父也沒了,小姨還在,可小姨也……
她低頭看看底下的小姨,她的背影在晨曦中清瘦朦朧。
這相似的船,相似的岸,忽然讓她想起母親臨終前對她說的話。
她問母親,何以將她托付給一個陌生人。
母親說,你這位小姨,如果有一日真的待你不好了,倒也不用憂心,因為她經脈被人動過手腳,注定活不長,等不到你和她翻臉那一日,就算終有一日鳥儘弓藏,你那時候應該也足夠強大了。
曾經這句話讓她安心,如今再想起讓她焦心。
此時晨曦初露,底下的鐵慈等了一會,眼看四周平靜,便轉頭對上頭招呼,似乎想要招呼她下來,一起去城頭參戰。
風雪在先前停了,此刻竟然出了點太陽,鐵慈回頭時,一點晨曦在她身後流動成一片淡淡光暈,她的臉因此在光圈中模糊。
萍蹤眯起眼睛,這一霎她忽然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卻又有些看不清。
下一瞬那晨曦忽然光芒暴漲,在鐵慈身後炸開。
萍蹤看見一隻手,從光芒中探出,宛如自另一個空間忽然出現,轉眼將身前一切撕裂。
那位置,方才還站著鐵慈……
萍蹤心頭一緊,急掠而下,心裡卻知道,來不及了。
那速度,那角度,她即使當初遇見端木桑棠,也沒感受過。
這才是敵人留在最後的真正的殺手鐧吧……
下一瞬她咚地一聲落在船板上,舉目四顧。
人呢?
明明兩個人方才還在。
再看一眼甲板。
一灘鮮紅的血跡。
還是有人受傷了。
卻連她都沒看清。
是誰受傷了?
……
薄透的日光照在半打開的船艙內。
這是一個大通鋪,一排整齊的鋪位從這頭延伸到那頭,床上鋪著簡單的藍布被褥,一覽無餘。
日光流轉,一格一格越過通鋪,掠過那些粗布的、打補丁的、破舊的枕頭。
似乎很慢,又似乎很快。
那線明光越來越亮,終於緩緩遊移到了最後一個鋪位上。
日光似乎頓了頓。
下一刻,哧一聲輕響,被褥鋪板忽然裂開,一道筆直的裂痕從頭延伸到腳,咚一聲響,鋪板墜落到了下一層,這個鋪位果然有個夾層。
此刻夾層也裂開了,露出鐵質的底板,底板依舊一分兩半,再底下,就是黑暗的底艙了。
此時如果對方藏在這鋪板裡,免不了要開膛破肚。
日光停了停,室內光線忽然暗了暗,出現了一個有些虛幻的影子。
影子灰蒙蒙的,映在同樣灰蒙蒙的窗紙上,像一捧水潑在了窗紗上,洇染出非人的輪廓。
轉眼消失不見。
……
通往底艙的門不知何時被風吹開了。
一點淺淡的光線塗抹在木質樓梯上,一級一級,往下。
底艙內放著許多雜物和木桶,都是藏人的好地方,因此搜尋起來,也一樣麻煩。
但那點淺淡光線,隻是輕輕掃過了那些雜物木桶,便無聲回到了原地。
下一刻,底艙艙板崩塌,露出底下的空洞。
果然底艙是雙層的。
但這下一層的底艙和上一層截然不同,沒有任何雜物,隻有一塊巨大的壓艙石壓在底部。
光線順著石頭爬了一圈,確定這確實是石頭,便掠了過去。
光線掠過的那一刻。
石頭上忽然暴起一條人影,手中冷光一閃,便穿過了光線上方。
光線卻絲毫不受影響,轉過一圈,倏忽到了人影身後,一隻蒼白的手從淡淡的光中探出來,扼向鐵慈後頸。
鐵慈反手抓住那隻手,就要將其摜倒在地。
那手卻忽然消失,鐵慈抓了個空,與此同時她感受到後心利風逼近,往前一撲,嚓的一聲後心衣衫已經裂開一條口子。
鐵慈人影一閃,從原地消失。
這是第一次機關陷阱勞而無功,底艙裡響起一聲古怪的笑聲。
光線再次凝聚,順著階梯往上流,忽然停了一停。
角落裡有什麼東西在閃著銀光,應該是剛才鐵慈狼狽前撲的時候掉落的。
光線很快辨認出那是什麼東西,立即停住了。
片刻之後,光線流動到了那東西所在的角落,慢慢散開,現出一個精瘦的人形,飛快地俯身去撿地上的東西。
此刻才能看清他穿一身顏色很奇異的衣服,衣服像是能吸收光線一般,讓人一眼辨認不出顏色,從光亮處行至黑暗處時,就像月光忽然隱沒。
衣服更特彆的是,非常緊身,仿若皮膚緊緊貼在肌膚上,渾身上下看不出接口,讓人不能明白他是怎麼穿上的。
他彎身去撿那閃著銀光的納米編程機器人。
忽然嗤啦一聲響。
像什麼東西順滑地被拉下。
那人身子一僵,抓住機器人,愕然回首。
眼神裡滿是不可置信,似是不敢相信居然真有人做得出這麼猥瑣的動作。
鐵慈就站在他身後,對他微微一笑,手上卻根本沒停,反手一拉的同時身體向後一縱,手上已經多了一大塊皮肉一樣的衣裳。
再看方才那人,身軀忽然膨脹起來,成了一個高個子大漢。
大漢身上的那種似有若無光影頓時也沒有了,實實在在站在那裡,表情一言難儘。
鐵慈抖了抖那衣裳,扔給跟過來的萍蹤,萍蹤手指拈著,一臉嫌棄地抖了抖。
鐵慈笑道:“好久不見,影子。”
她不知道他姓甚名誰,隻知道這人在她十六歲之前,受師父之命,貼身守護自己。
不過一般的事務他並不插手,隻限於性命之危。十六歲之前,他也確實救過她的命。
她日常尋不到他的存在,隻知道需要他的時候他就會出現,小時候她以為他是神仙,後來她總想,他是怎麼在戒備森嚴的宮中來去自如的?他不需要睡覺嗎,為什麼無論何時何地都能隨時出現。
他的存在,加深了師父的神秘感,從小到大,她覺得師父無所不能,所以也能派個神仙一樣的人,來做她的影子。
現在才明白,世上並無神仙,倒是從來不缺妖魔鬼怪。
妖魔鬼怪有畫皮,撕下來就現原形。
“師父派你來的?”
影子沒有說話,他看起來是個中年人,麵貌慈和端正,和鐵慈想象中的陰森瘦削的相貌截然不同。
這世上多少人,麵貌難以揣摩。
這便是默認,鐵慈笑了笑。
她笑中並無失落,道:“我本想擒下你要挾師父,現在看來行不通。”
既然能對她這個徒弟連下殺手,自然不會因為一個影子就受要挾。
影子對這句似乎暗含挑撥的言語毫無反應,隻平淡地道:“你師父讓我轉告你,她願意勸你最後一次,退讓吧。彆看你現在似乎占儘上風,其實你毫無勝算,現在退讓還來得及,趁著我來的機會,你就此詐死遁走,好生養傷,還來得及。藥我給你也帶來了。”說著晃了晃手中的一個小瓶子。
鐵慈沉默。
“你的經脈,應該是用了極端的法子暫時保全,活不長的,雲不慈說她可以讓你長命百歲。她可以承諾保你的大乾和百姓毫發無傷。隻要你退讓。而這退讓,也不是因為她想要贏,而是你不退,聯盟固然失去最後的機會,大乾也會被你葬送,你以為的捍衛子民,其實是在害他們。隻要你肯退一步,雲不慈說,什麼都可以答應你,哪怕要她的命。”
“師父這麼不看好我。”鐵慈緩緩道,“是因為她手上,還有足可以滅世的大殺器麼?”
影子道:“若真在她手上,倒無妨了。問題關鍵是她做不了主。之前之所以你能一直平安至今,是因為管理司兩處角力的緣故,另外,管理司也不想毀去好容易找到的可以存身的淨土。但如今,局勢和你們的殺戮,正在將這種可能不斷放大。”
他頓了頓,懇切地道:“鐵慈,我看著你長大,你一向以大局為重,恩怨分明。你應該明白我們說的不是假話,大乾萬萬百姓和你的生死,比起所謂榮辱,你該明白孰輕孰重。”
萍蹤看著鐵慈。
她已經動搖了。
她聽出來了,對方手中還有更可怕的殺器,能徹底毀去大乾的那種,一旦被接連失敗逼急了,放出來,那之前鐵慈和所有人的努力都會化為泡影。
更不要說還涉及鐵慈的生死。
如果是她,她會毫不猶豫地應了。
以她對鐵慈的了解,鐵慈也一定會答應。
畢竟她心中,大乾和百姓最重。
隻是她心中還隱隱不安,卻又不知道這不安是什麼。
令人難挨的沉默。
影子卻一直很平靜,似乎確定這事毫無懸念。
鐵慈忽然笑了。
她笑道:“既然有心勸降我,那方才你為什麼一直下的都是殺手呢?”
她的衣裳前襟鮮血淋漓,那位置離心口隻有一寸。
影子沉默。
“因為師父對你下的是死命令,是要你殺了我,實在殺不了我,再談判。”
“之所以這樣,說明師父自己對答應我的承諾也沒有把握。”
“她沒有把握保證大乾不被你們聯盟惡意侵占,沒有把握保證大乾百姓不受欺辱和踐踏,沒有把握保證你們聯盟高層和人民不會魚肉大乾,以大乾為自家殖民地,以大乾百姓為自家黑奴,在未來的時間裡,讓大乾麵目全非,人民淪為末等公民,陷於水深火熱之中。”鐵慈淡淡道,“如果你們不是一照麵就開槍,一抬手就轟平了重明宮,言談之間全是對大乾的蔑視和輕賤,眼底閃動的都是急不可耐的貪婪的光,也許朕還會相信你們真的是和平使者,願意給你們提供最後的棲息地……可現在,晚了。”
“但你不答應,百姓就是死。便是可能被欺辱,總也比死了強。你問過你麾下子民的意見嗎?你問過他們願意好死還是苟活嗎?”
“朕不需要問,朕的意誌就是所有人的意誌。”鐵慈漠然一笑,“彆忘記了,大乾目前還是為你們所不齒詬病的封建帝製。朕的意誌,高於一切。”
“鐵慈。”影子道,“我們曾以為你是我們調教出來的最開明理智的帝王,卻原來,你依舊生長著最腐朽的大腦。你讓我們都很失望。”
“有種人,因為自身貪欲不能被滿足,便會惱羞成怒定義他人,強加對方以道德枷鎖。”鐵慈回身往上走,“雲不慈說過,這叫道德婊。”
“你救過朕的命,朕今日饒你一命,下次再出現,朕一定會將你變成鬼影。”
鐵慈在階梯儘頭停下,看著外頭大亮的天色,沒有回頭,隻平靜地道:
“回去告訴雲不慈。”
“朕拒絕你們,不是你們以為的瘋狂和輕賤人命,或者戀棧權位。朕隻是不信而已。”
“朕不信你們能善待大乾子民,朕也不信你們真的能毀去大乾。”
“你們自然也是不信朕的不信的,那,就走著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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