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大奉,是發現原來敵人心中並無國界,也並不隻針對大乾,所有人都是他們的獵物。
之前的隔岸觀火,超脫心態刹那粉碎,每個大奉人內心都感受到了和大乾百姓一般最深切的憤怒和恐懼。
半河染紅的那一霎,鐵慈大步上前。
狄一葦一把抓住了她,“陛下,不能!”
蕭雪崖攔在她麵前,搶先撥馬提槍。
一聲鷹唳,巨大的黑影越過頭頂,丹野的聲音淩厲森然:“箭手——”
空氣中嗡鳴之聲不絕,一大蓬箭雨潑向追來的那些聯盟士兵。
然而那些箭卻在射上對方身體後紛紛斷裂滑落,而對方陣型裡發出一聲古怪的嘀嘀音,隨即無數金光拔地而起,劃幾道跨越長空的弧,下一瞬落在箭手躲藏的幾棵樹上。
如雷電自蒼穹下,轉眼將那樹劈裂成幾段,血雨蓬地打在枝頭,再嘩啦啦落下。
丹野憤怒的喊聲如狼嚎,墨野叫聲淒厲。
鐵慈閉了閉眼。
原來這就是師父所說的他們真正的強大。
最精銳的士兵,在跨越時代的力量麵前,也沒有掙紮和逃生的餘地。
之前一路追殺,對方行動保守,人數少,借助地形和不斷有宮家屬下相助,他們有機會慢慢剪除。
現在對方來的卻是軍隊,在這毫無遮蔽的草原上,鋪天蓋地地遠距離攻擊,自己等人撲上去,便是有肌肉衣,也抵抗不了多久,更不要說擊敗整個軍隊。
該怎麼辦?
身後忽然傳來有重物拖拽聲響,還有大喊之聲。
鐵慈回頭,有一群人拖著一個巨大古怪黑車狂奔而來,奔在最前麵的是戚元思和娜仁阿雅。
鐵慈看見戚元思那一瞬,腦海中忽然如電光劈下,劈出一個早已遺忘的想法來。
狄一葦有所感應地回頭,便看見皇帝臉色蒼白,眼眸卻忽然爆出灼灼亮光。
她猛地奔回,一把揪住一身淩亂的戚元思,喊:“當初你和我說,你的表壞了,是在哪壞的!”
戚元思冷不防她拋出這麼一個問題,一時反應不過來,他旁邊的娜仁阿雅極靈敏,立即道:“是在東北側的窩裡海,您後來賜的新表也壞在那裡——”
鐵慈立即放手,轉身就走。
戚元思,大喊:“陛下,大奉皇帝讓我把這個拖給您——”
他和娜仁阿雅身後拖著先前肌肉戰士留在城牆上的飛車,當然是已經損壞的。
鐵慈看一眼那飛車,便明白了慕容翊的打算,心中一喜。
隨即又有點奇怪,慕容翊為什麼不親自過來?
是因為誓言束縛嗎?
她知道那個誓言,本以為慕容翊根本不會在乎,誰知道他後來當真困守大奉,一副完全不敢破誓的模樣,這簡直都不像他了。
後來她明白了,不是他變膽小了,是因為他在害怕。
在經曆重明事變後,他害怕任何對她不利的可能,哪怕隻是一個虛無縹緲的誓言。
所以輕飄飄一句話,真的困住了桀驁無畏的大奉皇帝。
鐵慈心中歎息一聲,卻又慶幸他被困住,和聯盟作戰,每一步都極其凶險,他不來最好。
她伸手在飛車上拂過。
複原。
隨即她衣袍一掀,飛身上車,回憶著之前看見的飛車騎士的動作,手掌握住橡膠把手。
微一轉動,轟鳴聲起。
聽見轟鳴聲眾人回首。
哭喊著站在河中不知是繼續還是回頭的百姓們回首。
正在冷笑而解氣地追殺百姓的聯盟戰士們轉頭。
就看見一抹巨大黑影逆光而來,如奔雷似狂風,衝過北地荒蕪的平原和溝壑,在即將接近攔在路上的百姓群時,前輪微微一抬,瞬間便高颺而起,乘著帶雪的風,衝破帶風的雪,在仰頭茫然的百姓頭頂劃過一道黑色的長弧。
前輪再次落地的時候,衝入的已經是聯盟戰士的陣營。
一個照麵,就將一個還沒反應過來的飛車戰士連人帶車狠狠撞了出去。
巨大的車身在人群上方拋飛了幾個跟鬥,一聲巨響,砸出一個一丈方圓的坑。
與此同時,鐵慈在車上俯低身形,手中一柄之前繳獲的激光槍,在這一霎間激光槍打出了三百六十度的光弧,將她身邊的戰士全部籠罩了進去。
戰士們還沒來得及舉槍,就不得不被那衝力和冷光逼得倒翻出去,以鐵慈為中心,偌大一個圈子翻開黑色的花。
鐵慈一抬手,又是一溜銀色的卵形物砸入戰士群中。
“榴光彈!”有人發一聲喊,頓時又是一陣雞飛狗跳,人群再次散開。
這些事都隻發生於眨眼之間,轉眼追殺停止,鐵慈立於敵軍中心,聯盟士兵們愕然哪來的殺神,道路上、河中、對岸的百姓和兩邊軍士狂喜凝視,片刻後有人狂呼:“陛下!”
一聲出,萬聲應,百姓的呼喊和哭聲頓時卷過覆雪的平原,“陛下啊!”
對岸大奉百姓轟動,有人爬上圍牆和樹探出脖子。
鐵慈沒有回頭,也沒有回應,隻抬起手。
她手上竟然還抓著一個人,是先前她飛車撞車並開槍時,順手揪下的一個戰士。
也是之前笑得最狂放,追著大乾百姓開槍最快的人。
她舉著那戰士,對著四周將她包圍的聯盟戰士。
聯盟戰士看著她穩穩騎著的飛車,看她平靜的神色,看她抓著一個偌大的人也巋然不動的手,無人說話,無人舉槍。
呼喊聲也漸漸停止。
頭頂上,雲層中,將軍和他的幕僚們,注視著屏幕,自己都沒發覺,自己已經忘記呼吸好久了。
也不知何時開始,大乾皇帝一出現,所有人就開始不由自主緊張。
哪怕她纖瘦,話少,衣角猶自血跡斑斑,神色難掩疲倦。
死一般的寂靜中。
鐵慈舉著人的手,終於動了。
她身子微微前傾,手臂一掄。
地麵上忽然起了一道風。
風卷得附近士兵眼眸一眯,隱約看見一條黑影迎麵撞來。伴隨著啊啊啊的大聲驚叫。
大乾皇帝,竟然將那個高大的士兵,像扔一個鉛球一樣,扔了出去!
這個念頭才在聯盟士兵腦中閃過,下一刻一聲巨響,積雪震起半人高,嘩啦啦落人一身。
地上多了一個坑,坑裡多了一個骨斷筋折不成模樣的人。
這個戰士,被大乾皇帝,當著他們的麵,活活摜死!
肌肉衣刀槍不入,水火不懼。
卻扛不住天生的巨力。
“……”
震驚之後是寂靜,寂靜之後是兩邊百姓狂熱的歡呼,和聯盟戰士猛然被點燃的憤怒。
如風如海的呼喊聲裡,巨大轟鳴聲再次響起,飛車的輪子在地麵一個流利的盤旋,碾碎積雪和草根,前輪飛起。
像要飛進初升的日色中,或者撞入雲層,將那躲躲藏藏的飛碟給撞下來。
以至於飛碟裡一陣忙亂,指揮急令:“升空!升空!”
將軍再次摜碎了咖啡杯,“慌什麼!飛車能飛這麼高嗎!”
他勃然的眼神,轉過前方被固定在地麵上的一個手提箱大小的銀白色盒子。
下一瞬,飛車劃過一道黑色殘影落地,噴出一道筆直的煙塵,越過人群,向翰裡罕漠的方向飆去。
車經過蕭雪崖等人時,鐵慈伸手一抄,將遊衛瑆抄上了車。
白影一閃,蕭雪崖也趕在車子消失之前,上了車尾。
鐵慈沒工夫理會,大喝:“抱緊我!”
蕭雪崖愣在這裡,可下一刻車身一個大回旋,他險些被甩下去,隻得抬手抱住了鐵慈的腰。
風聲如吼,冷雪撲麵,他這一刻渾身的血卻正熱,奔騰跳躍,像要飛上雲天去。
並無綺念,隻有豪情。
他曾有三恨。
恨生於承平年代,大乾安定。
恨三藩老實,近鄰臣服。
恨周邊諸國大多遠隔疆域,朝中耽於安樂,不願輕起刀兵,以至於他不能率萬軍揚鞭策馬於異域疆土之上,為大乾拓百年之基業。
後來,他不再恨了。
後來他懂了承平年代是百姓和大乾之福。
後來三藩果然作亂,連自家都成了謀逆,於裕州率軍擋住長樂王軍隊時,他再一次明白了鐵慈曾經最深的期盼和渴望,明白了將帥之責,不是開疆拓土,而是保家衛國。
再後來,耽於安樂的朝廷不再安樂,太師作亂,異域揚鞭策馬於大乾疆土之上,想要毀去大乾百年之基業。
此刻,才是將士用命之時,卻因為自身無能,要讓陛下親自喋血沙場。
那麼他就必須在。
無論是躍鯉青陽山中的群山設伏,還是萬軍追逐於荒野之上。
他曾經渴望流血,渴望戰鬥,渴望和世上最強大的敵人搏命於沙場。
現在最強大的敵人來了。
他渴望追隨她,保護她,和她並肩作戰,為她後盾,為大乾萬千百姓永恒的屏障。
那是他至高無上的夢想。
為此,他願死在星月之下,瀚海之間。
……
聯盟戰士想也不想,飛車轟鳴,戰士飛奔,丟下大乾百姓,狂追而去。
鐵慈飛車闖陣,當麵摜死戰士,大剌剌轉頭而去,從頭到尾,一言不發。
比對著他們大罵一萬句,還讓他們感到羞辱。
平原上,一道黑影流光跨越。
後麵緊追著無數黑影,如潮水瞬間漫過大地。
再後麵,萬馬齊喑,大乾戰士緊緊跟隨。
雲層上,飛碟無聲無息追逐。
雲層之下,在黑車不遠的上方,海東青帶著丹野低飛於野。
身後的追兵不時抬手射擊,冷光縱橫,先是射擊鐵慈和蕭雪崖,發現蕭雪崖將鐵慈擋得死死的,還穿著肌肉衣,就算射中蕭雪崖也射不死他,更不要說射鐵慈。
便又改射她的飛車。
好幾次射中了,但未及狂喜,就發現隻要鐵慈伸手一拍,那車就恢複原狀,還能繼續開。
那還射個什麼呢!
地麵逐漸沙化,進入翰裡罕漠的地域了。
飛車能適應一切地形,進入沙漠後車輪自動變寬,如履平地。
鐵慈揚頭對丹野大喊:“窩裡海在哪!”
“這個方向往西北走!”
“我要最快的路!”
“最快的路已經沒了,現在那裡是戚元思的還沒完全完工的引水渠,他誰都不給去——”
沙漠中造工程艱難,戚元思為了造這七條引水渠吃了很多苦,更不要說因為耗資巨大,他扛過了朝中多少次非議。
都說那是他的心血他的命。
側方忽然奔來一匹小紅馬。
馬速驚人,馬上人騎術更是驚人,在那樣疾馳的馬上起身,立得穩穩,大喊:“陛下!元思讓我給您帶路!”
是娜仁阿雅,她土生土長於沙漠,彆人看來沒有路的地方,於她卻是道路萬千,所以才能從側麵插過來追上速度恐怖的鐵慈。
戚元思在她身後,狠狠揚鞭,“走!”
火紅駿馬潑風般馳去。
鐵慈跟在後麵。
雲層之間,飛行器上,將軍遙遙注視著下方的場景,道:“她要去哪裡?”
幕僚調出地圖,“似乎是沙漠東北側。”
“有無異常。”
“可以確定那裡沒有埋伏,甚至沒什麼人煙。”
將軍看著鐵慈和追兵之間的距離,借助地形的熟悉和越來越熟練的駕駛技術,鐵慈已經和追兵拉開了一個安全距離,後方的槍支炮彈很難傷到她。
“故技重施,想把人引到無人處。但不管她想乾什麼,殺了就一勞永逸了。”將軍唇角一抹冷笑,“拿我的離子光射槍來。”
為了節省能源,這架飛行器是小型,且沒有攜帶重型武器,但將軍自然有他級彆配得上的武器。
副官捧來一柄白色長槍,造型像蛇和鱷魚的集合體,前端一片一片波浪形槍筒,突出兩片深藍色的橢圓形槍口,像是兩隻鼓脹的碩大的眼睛。
副官將一管藍色液體推入“鱷魚”的咽喉裡,槍身白色波浪處便也如大海波浪一般推進閃動起來。
將軍抱起槍,走到緩緩打開的艙門處,槍頭那兩隻碩大的藍色“眼睛”,對準了底下狂飆突進的鐵慈。
“降低高度。”
飛行器在緩緩降低。
“提高速度。”
飛行器眨眼便越過數裡,追到鐵慈身後。
槍管斜指,等著鐵慈進入他的射擊範圍。
飛車上,蕭雪崖回首。
墨野發出一聲警覺的尖唳,鐵慈似有所覺,正要回首。
藍光一閃。
沒有聲響,沒有軌跡,沒有任何震動和撕裂。
長空裡一聲鷹唳,墨野斜斜橫飛,巨大的翅膀猛地拍了下去。
黑色亂羽中一柄彎刀霍霍旋轉出閃亮銀光,穿漫天飛羽而出,撞上藍光,轟然一聲響,爆出一團烈日焰火,焰火裡彎刀消失不見。
唳聲忽轉淒厲,滿天炸開黑色亂羽,墨野和丹野直線般自空中墜落。
藍光並沒有完全消失,分出一團紅色光束依舊追向已經馳出數裡的鐵慈。
鐵慈看見墨野丹野墜落,已經回身,前方遊衛瑆抬起手,鐵慈一把按下了他的手。
而身後蕭雪崖的手已經拍了過來,趁機一掌將她和遊衛瑆拍飛了出去。
蕭雪崖另一隻手一拍後背長槍,槍身盤旋如遊龍,順著他的背轉眼便射出肩頭,槍尖在日光下耀如點金,迎上那團灼灼地紅。
下一刻槍尖如彎刀一般無聲消失,那一團灼紅順著長長的槍身閃電般蔓延,所經之處,鐵木所製的槍身寸寸爆開於黃沙白雪之間。
那一團紅眼看就要抵達蕭雪崖身前。
蕭雪崖沒有鬆手。
將軍於戰場,不會鬆開他的槍。
也不會讓開身形,讓這團妖火再次追向他的君王。
那團灼紅轉眼吞噬了他的手,眨眼便沿著手腕逆行向心口。
飛車依舊慣性行駛,蕭雪崖穩穩立於車上,衣袂飛舞,一動不動,臉在灼灼豔紅映襯下如雪如霜。
他用肉身來阻這一彈。
再一次死亡逼近,他眼睫都不曾眨。
人影一閃,鐵慈出現。
蕭雪崖下意識要揮手,一抬手才發覺手已經沒了。
而紅光眼看已經暗淡,忽然一陣爆閃。
顯然先前兩撥阻止導致的所謂熄滅不過是假象,真正的殺手其實在這最後一刻。
而鐵慈此時已經衝了過來。
忽然一隻手伸了出來。
從車底下。
修長雪白的手,鬼魅般從車下出現,一出現,手掌一拂,蕭雪崖和鐵慈便僵硬地飛了出去。
倒不是他們太弱,實在是一個已經重傷,另一個心思在蕭雪崖身上,誰也沒想到,車底居然藏了人,這車已經飆了半個沙漠,他是怎麼一直緊緊攀附不掉落的?
下一刻蕭雪崖和鐵慈哧落沙地,哧出一條深深印痕。
鐵慈抬起頭來,就看見一團紅光猛然在飛車之上爆開。
比先前更大更耀眼更猛烈的一團。
空中騰起熊熊火焰,滾滾黑煙直上雲霄。
鐵慈張了張嘴,她想喊,卻忽然發現根本喊不出來,那個名字到了咽喉卻被擠壓在那裡,她到今日才明白,原來極度的恐懼會讓咽喉痙攣,無法發聲。
她坐在地上,盯著那一片黑紅,攥緊手掌下冰冷的黃沙,一遍遍無聲地道:“慕容翊。”
“慕容翊。”
彆。
彆這樣。
她仰頭,看天。
老天,求你。
彆讓人這麼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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