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百草的手剛碰到黑色冪蘺, 一道沙啞至極的聲音忽然響起。
“你做什麼?”
她猛地頓住, 抬首看向榻上的少年。
少年正睜著一雙幽藍的眸子,靜靜注視著她, 似乎隻要她動一下,他就立刻翻身而起阻止她。
“你怎麼這麼快就醒了?”陸百草很是驚異。
按理說, 殷無儘越級使用鮫人吟唱, 嗓子都唱出了血, 加上被那劍修傷得那麼重,不可能這麼快就蘇醒啊。
殷無儘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醒,他隻知道方才腦海裡一直有個聲音,讓他快點醒過來。
或許是因為他太擔心尊主了。
尊主本就有傷在身,又耗儘心血為風旬診治, 診治完還要麵臨敵人攻陣的局麵,若是出了事可怎麼辦?
果然,他一醒來就看見尊主躺在旁邊, 陸百草正要掀開冪蘺。
“尊主給我喂了聖品歸元丹,鮫人也有自愈能力,”他隨口解釋, 然後問,“尊主如何了?”
陸百草慚愧低首, “估計是累壞了,我正要給尊主服用丹藥。”
“我來。”殷無儘硬撐著從榻上爬起來,掌心瞬間出現一瓶丹藥,這是以前尊主給他的, 他一直都留著。
他蹣跚走到榻前,硬生生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陸百草的視線。
陸百草約莫猜出他的意思,便避嫌不再去看。
殷無儘不願她知曉尊主真容,他又是尊主唯一的徒弟,他的意思就是尊主的意思,陸百草隻能遵循。
她轉身進入內堂。
殷無儘在她走後,輕輕掀開晏休麵上的黑紗,露出一張極消瘦的臉。
從五官上看,這張臉秀麗無雙,可是眉尾眼角處,俱生出幾縷可怖的紋路,看上去極為邪惡,若是叫人瞧見,定會坐實尊主“魔修”之名。
他不敢讓尊主冒這個險,也不願讓彆人因此忌憚尊主。
尊主就應該受萬人景仰。
聖品歸元丹和凝雪丹被喂入晏休口中,不過一會兒,她蒼白的麵色漸漸紅潤起來。
殷無儘仔細端詳她片刻,目光在那些詭異紋路上逡巡半晌,後伸手重新遮住她麵容,動作極致溫柔。
他怕驚擾了她沉眠。
須臾,陸百草從內堂走出,見少年依舊立在晏休榻前,不由關切道:“你重傷未愈,先躺下休息罷,尊主一時半會兒也醒不過來。”
“沒事,我守著尊主。”殷無儘半跪半倚在榻邊,嗓音之嘶啞可以與晏休相媲美了。
陸百草心疼他,也心疼晏休,數日來一直忍著的淚水驀然湧出眼眶。
她幾近哽咽,“你是尊主的徒弟,尊主素來關心你。若是醒了之後見你傷勢未愈,豈非徒添擔心?”
殷無儘一怔,倏地輕笑起來,“你說得對。”
他站起身來,似乎打算往丹堂外走去,卻又轉身問:“風旬如何了?”
陸百草又哭又笑道:“他救回來了,尊主做到了。”
殷無儘再次笑了,他由衷為晏休感到高興,尊主做到了,她拯救了一條人命,就像當初拯救自己一樣。
“在我回來之前,不要讓任何人闖進來。”殷無儘說道。
他現在誰也不信。
陸百草堅定頷首:“我會的。”
她跟在尊主身邊,親眼看著尊主是如何耗費心血將風旬救回來的。
以前的她,或者隻是敬佩尊主的煉藥技術,可如今,尊主就是她心目中的神。
一位仁慈的神。
殷無儘回首看一眼沉睡的晏休,毅然帶著一身傷去往天雷穀。
天雷穀有湖泊,水能治愈鮫人的傷,他需要儘快好起來,不讓尊主擔心。
星月峰下,自晏休耗儘最後一絲精力,扔下巨大殺陣後,莊恒帶領的所有弟子,都命喪殺陣之中。
晏休本沒有打算大開殺戒,可是她若是再不用血腥手段表明立場,修真界的人便都以為她好欺負!
如今的峰下,血流漂櫓,無人敢近。
葉維青帶領丹堂學子,為受傷學子診治傷情,風連也不知道該乾什麼,一直待在他身邊沉默不言。
“我現在沒工夫跟你說話,”葉維青看到他就來氣,語氣非常不善,“我隻能說,風旬的命已經救回來了,可後續能否拿得起劍,還得問大師。”
可是現在大師累倒了。
風連心裡酸酸澀澀的,眼眶一直紅著,欲哭不哭的。他這樣一個高壯大漢,淚眼婆娑的模樣簡直讓人渾身發麻。
而經曆過一次戰鬥洗禮的蕭林雪,不再天真任性,她一直沉默跟在莊冰身後,與符堂學子一同幫忙整理戰場。
她沒見過血,卻在這一次手染鮮血。
風將血腥味送入她鼻腔,她幾欲作嘔,卻硬生生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