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已修)(2 / 2)

霍亂江湖 北南 5203 字 10個月前

杜錚蹲在死人間,補來的水沒喝,全用來淨麵了。他偷偷望一眼,主子抿著唇奮力挖土,不痛快呢。“少爺,我曉得的。”他低聲嘟囔,“這和屠城一樣,小處,一條條性命,死得冤枉,大處,是為長遠計,是時局所迫。”

他被救下那年,突厥人屠了整個村落,隻留些年輕人擄回去奴役。性命說來最為寶貴,但有時候,其實比草芥還輕賤。

霍臨風叫人戳中心思,煩道:“話恁稠,乾你的活兒。”

待坑穴掘好,二十驍衛一一埋下,在墳丘上楔了根枝子。主仆二人舍下馬車繼續趕路,隻騎馬奔赴。杜錚忽而好奇:“少爺,那小財神幫你除了驍衛,可你之後為何不現身呢?”

霍臨風言:“我人還未到西乾嶺,他卻知是上任的新官。”表明陸準身居西乾嶺,且消息靈通,而他人生地不熟,怎好草草亮相?

兵書有雲:知己知彼。

霍臨風牽韁,遠遠望見西乾嶺的城門,磚瓦古樸。他征戰數載,此番權當修身養性,先探一探,這“江湖”的渺渺真容。

——入城。

冷桑山間,風光物候無一不迷人,那西乾嶺中,又添一份人間的油鹽煙火。青石板是潤的,瞧著冷,三兩垂髫小兒立那兒玩耍,便暖和了。長河淌過,烏木船冽水波,岸邊幾家婦人浣衣言笑,那搖櫓的翁子聽一耳朵跟著笑了。

城中樁樁儘落眼底,霍臨風走馬觀琳琅瑣碎,沒聲兒,見杜錚已一臉憨態。“少爺,嘿嘿。”杜錚笑得傻氣,“原以為是窮山惡水,未成想,這般繁華呢。”

可不是,連甍接棟,廣廈細旃,途徑一客棧,二人索性先落了腳。

身無分文,卻鬥膽開一間上房,雕花的軒窗,錦被團枕,鏡台旁兩隻粗紅的新蠟。霍臨風解帶脫衣,繞至屏風後:“呆子,打水給我沐浴。”

跋涉千餘裡,距塞北更是遙不可及,熱水浸泡,濯去這一路風塵。霍臨風背靠桶沿,臉蓋巾,竟舒坦得睡下了。

翌日,他著一身素簡常服,通靴,未佩劍,搖一把山水折扇上了街。長街喧喧,人形色各異,至街尾再擇陋巷慢行,偶遇三兩暗門賭坊,倒也彆有滋味兒。

霍臨風終至城南,軍營在此,掛著旗,旗布蒙一層黑垢膩子。兵營內,草木蠻生無人除,兵器架歪著,青天白日不見一兵一卒操練。

笑罵聲入耳,遙遙一窺,帳中賭局正酣,叫號子的將士在喊“開大開小”。

他怒極,甚至被激起殺心,隻道江湖惡霸難除,試問憑這班酒囊飯袋,何事能成?!他憤憤然離去,臨走,刷啦搖開折扇,運氣揮腕狠狠飛出。

帳中一人慘叫,手臂已皮開肉綻,賭桌,骰盅被生生劈裂,兩枚骰子上蓋著一柄竹骨折扇。眾人倉惶奔出,除卻四方空空,偶有一陣清風。

那如風的霍將軍行遠了,朝著東,腦中盤算日後如何整治手下。不知不覺遠去七八裡,停步瞻前,隱隱望見冷桑山下築著一麵灰石高牆。

密樹遮掩,虛虛實實,前路馬蹄印跡疊成小溝。門卻偌大,烏鐵銅釘,一股子森嚴氣,那上頭,沉甸甸三字寫就——不凡宮。

霍臨風遠觀半晌,悄然離開,他琢磨,莫非這便是“江湖惡霸”的巢穴?既已入草澤,他便行三十六計之十三,謹複索之,切勿打草驚蛇。

霍將軍素衫私訪西乾嶺,回客棧時背負天邊暮靄。盛光的眉眼、輕揚的馬尾,暫褪武將淩厲,柔軟些,恰似遊手好閒不歸家的公子哥。

用過飯,更了衣,霍臨風披袍臥於小榻,夜沉沉,風習習,手中書卷揚了邊角。他輕輕撫平,待心肝寶貝般,低頭看麵兒上,書名“孽鏡”遒勁,著書人“唐禎”卻內斂。

此書記布局破陣之術,精絕妙絕,霍釗多年讀此書,時常動容。分彆前,霍釗將此書交給霍臨風,悲戚地想,霍臨風此生倘若無緣戰場,這一本《孽鏡》便慰藉一二罷。

書頁翻開,那張素馨小箋靜躺著,霍臨風拈起,微動唇,念了箋上小字。雨夜,贈小兒,他指腹遮蓋住後頭,鬆開,也隻見一點暈開的血滴。

十七年了,那滴血由紅變黑,塗了“小兒”後的名字。

霍臨風遭不住想,唐禎的小小孩兒,應已渡了輪回罷。恩怨難計,左右他一身殺孽消不乾淨,死後定入地獄……

不妨將陰德奉了,願那孩兒再世,安樂無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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