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妓色變,擰著楊柳腰走了,片刻又來位清倌。霍臨風一覷,隻從藝的清倌抱著琵琶,與他對一眼還有些羞。
他道:“一副丫頭樣,廚房煮酸湯的姿色,彈什麼琵琶。”
清倌一聽,羞惱得掉了淚,周圍立刻蜂擁些憐香惜玉的。霍臨風冷眸無波,解開錦布包袱,裡頭百兩紋銀共四十錠,整整四千兩。
他輕聲道:“青樓的身子我嫌臟,四千兩,尋個好模樣的唱一曲,你們有嗎?”
這話辱人又挑釁,可誘惑也極大。管事的嬤子趕來獻媚:“公子莫惱,朝暮樓若是沒標致姐兒,那江南哪還有美人?”說罷拍拍手,“喚寶蘿姑娘。”
霍臨風側耳聽見議論,看來這個“寶蘿”是有名的佼人。片刻後,寶蘿行至桌前,扇掩麵,露一雙如杏美目,步搖輕晃,晃得滿座恩客心頭醉。
霍臨風瞄一眼:“好就好在這雙杏眸上,不過可惜,我寧啃鮮桃一口,不嚼爛杏一筐。”
寶蘿愣住,險些掉了扇子,嬤子見狀又招來旁的,儘是平日難窺的美人。霍臨風卻唇舌似劍,將鶯鶯燕燕惹得粉麵生暈。
“哎呦,公子呀!”嬤子揩把汗,“公子,您中意什麼樣的?楚腰或豐乳,玉女或媚娘,您吩咐詳細些哪!”
霍臨風初入風月場,扮作無情客,哪懂恁多?聞言久久不答,耳後隱隱發燙。嬤子經驗老道,湊近小聲問:“公子,莫非您想要小倌兒?”
霍臨風一驚,惱羞成怒道:“少說渾話,拿不出美人就罷了!”
嬤子考慮片刻,在座這麼多人瞧著,朝暮樓怎能失了信譽。“去,”她捋一捋胸脯,攢足勢頭,“請花魁端雨姑娘!”
滿樓丁男驚呼,皆引頸巴望著,人未露麵便已垂涎。霍臨風心中稍惴,等著,霎時耳畔驚呼,抬眸望去,長廊中倩影翩翩,遠遠的,隻覺仙姿無窮。
婢子叫得急,容端雨卻沉穩,憑欄低望,一眼看見被簇擁的霍臨風。
兩人遙遙對上,霍臨風心頭驚詫,風塵女子卻姿容出塵,倒像高門大戶的千金女。待容端雨出來,他看清,眉眼果真與月白影子相似。
莫非,那人真是容落雲?
容端雨踱來斟酒:“公子想聽什麼曲兒?”
霍臨風怔怔,將四千兩一推:“花魁拿手的便好。”
嬤子忙斂包袱,容端雨提裙登台,借了清倌的琵琶。樓中靜可聽針,俱屏息凝視花魁唱曲,一撥弦,微動唇,淌出天籟之音。
四樓一隅,容落雲在喧囂中做了場夢,忽一安靜,他卻陡地醒來。
起身撩開紗幔,他披發下床,赤足走到門邊。辨出容端雨的歌聲,推門入圍廊,憑欄低首時發絲傾瀉,遮蓋半張臉麵。
“蓼蓼者莪……哀哀父母……”唱的是《蓼莪》。
旁人觀美色,獨他聽其鳴,唱到“南山律律”,他心口猛地一酸。
霍臨風又斟一盅,不知容端雨為何唱一曲祭歌。仰頸飲酒,驀然瞥見四樓的身影,月白衣袍,隻不過摘了銀絲冠。
是他?!
這時曲畢,周遭讚美不絕,他被嬤子拽著討誇獎。“甚好……”他敷衍一句,再抬頭,欄杆處那人蹤影全無。
虛虛實實,渺渺似夢。
他頓覺索然,問:“幾時了?”
不知誰說:“快到卯時了。”
天快亮了,霍臨風扭身朝外走,身後眾人又熱鬨起來。他走出朝暮樓,將袍子還回去,而後慢騰騰地回客棧。
六角六麵的朝暮樓,逐漸與他擦肩。
忽來寒風,從天落下一縷灰煙,他揚臂接住,發覺是一條帕子。乾乾淨淨,角落繡著一抹鵝黃春色的白果葉,一嗅,縈著淡淡的蘅蕪香,與一絲牛乳味兒。
恩客的?姑娘的?
他不知,也懶得猜,隨手揣入懷中帶走了。
四樓花窗,容落雲窩在榻上又造一夢,手臂搭著窗沿兒,叫風吹拂了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