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霍臨風微詫。
容落雲點頭:“嗯。”後退著,一樁樁說著,“謝你的水囊、衣裳、還有這捧湖水。”說罷轉身,他拎起盛紅鯉的木桶,登車準備回程。
馬鞭輕甩,上路了。
布簾綁緊,陽光灑入車輿,容落雲倚靠車壁觀風景,仍是來時姿態。刁玉良揣著滿懷野果,嘴不停,嚼得舌頭都隱隱泛綠。
一口氣行了十餘裡,霍臨風放緩速度,叫馬兒稍緩口氣。恰有一隻蜻蜓飛來,越飛越低仿佛體力難支,竟落在他的肩頭歇腳。
刁玉良興奮道:“常說美人招蜂引蝶,杜仲,你俊得引來蜻蜓啦!”
霍臨風忍俊不禁,穩著肩,輕輕偏頭用眼尾看後。餘光捕捉到容落雲,那人安靜,見他回頭便低頭,不欲與他消磨。他卻追著:“宮主,這隻蜻蜓送給你如何?”
容落雲聲音很輕:“蜻蜓於天地中自在來去,非你所有,你憑什麼送給我?”他無意抬杠,更像是感慨,說罷一拳砸上對方的肩膀,“蜻蜓低飛,山雨欲來,快走。”
霍臨風揚鞭:“駕!”小馬車疾馳,蜻蜓就此被遺落。約莫過去二三裡,他倏地想起剛剛那一拳,回頭興師問罪:“宮主,你又對我動手動腳?”
打不得罵不得,闖什麼江湖?容落雲心中暗誹,麵上竟粲然一笑:“不許?”
這笑容甚為突然,明眸皓齒鍍層光,一方車輿跟著光風霽月。霍臨風急回頭,壓下一絲不爭氣的妥協,掩住一分沒出息的屈服,掙紮半晌終究是輸了,回答道:“宮主隨意。”
無言揮鞭,想他鋼澆鐵鑄二十三載,竟也會為一份好顏色而折腰。
馬不停蹄地趕回西乾嶺,入城,正值晌午,寬街窄巷儘是嫋嫋炊煙。途徑長河邊,“籲!”容落雲呼停馬車,“你們先回罷,我要去朝暮樓。”
他扶著霍臨風的肩膀跳下車,扭身與之對視,腦中勾出七七八八的瑣碎話。最喜溫柔鄉,雨跡雲蹤翻覆儘,嬌娥慰我度良宵……他輕淡一笑,戲謔地問:“你是否同去,尋你的嬌娥翻覆雲雨?”
霍臨風本無好色之心,當日一擲四千兩更難說清,斷不會登樓。“謝宮主體恤。”他拒絕道,“近兩日未歸,屬下回去操練弟子要緊。”
容落雲並非誠邀,於是輕甩廣袖獨自離去。至朝暮樓,有一陣子沒來,甫一露麵便惹裙釵嬌呼,老嬤喊人添碗筷,小廝跑著去喚容端雨,熱鬨非凡。
他拾階上樓,低頭看鞋尖,忽覺香風撲麵。一聲柔柔切切的“公子”,他抬眸見一婀娜佼人,紈扇半遮麵,露一雙含水杏眼。
容落雲恍然想起:“……寶蘿?”
寶蘿笑意盈盈:“公子最近來得少,還記得我。”
容落雲點頭,想的卻是另一遭——“心肝寶蘿,甘為她裙下臣。”言猶在耳,仍酸得他一顫。待句中繾綣散儘,他問:“寶蘿,若有俊朗不凡之男子,武功高強,對你一往情深,你當如何?”
寶蘿羞道:“南柯一夢都不敢想那般好事。”
容落雲說:“未必,也許會有呢。”他吊姑娘的胃口,不多言,撂下這麼一句便上樓尋容端雨。進屋,姐弟兩個有些時日未見,拋卻其他隻顧關懷了。
容端雨先問:“今日來得急嗎?”
容落雲答:“無事,我等日暮再回不凡宮。”
那小馬車顛顛晃晃,已達冷桑山下,宮門開,駛過長長的一串街。霍臨風送刁玉良至蓮池外,目送那伢子泛舟漂遠,而後才回了千機堂。
一桶碧水六隻紅鯉,他暫且拎回自己的小院子,院中雜亂不堪,砍倒的老樹橫亙當中。未歇腳,他挽袖拾掇,忙活個把時辰,越乾越覺委屈。
在侯府時哪用受這份罪呢?多少人伺候,甚至他彎腰拾片落葉,下人們都怕他累著。
霍臨風扔下花鋤,就此罷工,進竹樓濯洗風塵。等周身浸泡熱水之中,無人擦背便想起杜錚,決定明日將那呆子接入不凡宮來。
正琢磨,他耳廓一動,如刀雙眸猛地看向竹窗。斜陽侵天,赤焰當空飛過一隻瓦灰色鴿子,鴿腳有異,看方向是朝著無名居,這是帶信歸籠的探子!
時機難得,此刻容落雲在朝暮樓顛鸞倒鳳,定荒/淫至深夜……霍臨風當即出浴,更衣束發後,拎了那六隻紅鯉離開千機堂。
一路避趨慎行,達無名居外,輕巧入內奔牆角鴿籠。籠籠俱下鑰,隻餘方寸小口供信鴿出入,常人手臂卻無法探進。他尋找歸來那隻,瓦灰色,短嘴豆眼,正汲汲飲水。
“啾,啾啾。”他出聲招逗,意圖引出。信鴿瞧他一眼,卻巴巴地吃起食來。
恰是用晚飯的光景,邈蒼台,一隊弟子操練完畢,結群回去吃飯。有人眼尖:“是二宮主回來了。”眾人便齊齊躬身,朝容落雲問好。
容落雲點點頭,沿長街回彆苑,身後殘陽一點點落儘。
霍臨風仍未喚出信鴿,靈機一動,從衣衫邊緣篦出一線,匝一顆細小碎石,投擲籠中勾纏鴿腳。鴿子振翅難脫,他拽出這小東西,解下紙條看當中小字。
“——喵嗚!”
山貓乍然嘶鳴,在外頭,定是碰見害怕的人物,霍臨風一凜,急急動耳探聽。
這時容落雲兩袖盛風,施施然抵達無名居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