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1 / 2)

霍亂江湖 北南 17779 字 9個月前

桶中水麵無瀾, 霍臨風的腦海卻蕩起漣漪,一圈圈散開,逐漸現出賈炎息府中的兩人。杜錚嚇得驚呼一聲,難以置信地湊來:“少爺, 你莫誆我!你都凶多吉少,究竟何人那般厲害?”

霍臨風吐出四字:“——摶魂九蟒。”

杜錚訝異:“一共九個人?”

這九人皆為絕頂高手, 素以麵具示人, 各個殺孽萬丈極其凶殘。他們以兄弟相稱, 俱冠“陳”姓, 乃丞相陳若吟養大的義子,唯其命是從。

摶魂九蟒極少單獨行動, 他們之所以九人合稱一名號, 因為合力則驟強, 彼此間默契十足,二人或多人並發時威力激增。當九人齊發時, 對陣者必死無疑。

賈炎息府中那二人均佩劍, 應是排行五六的陳綿、陳驍, 除卻劍法,這二人的絕招名為“淬命掌”,摧心斷腸叫人痛不欲生。

霍臨風起身出浴,杜錚伺候他穿衣,問:“少爺, 摶魂九蟒那麼厲害,豈不是無人能掣肘?”

霍臨風說:“他們若單獨一人, 便無法勝我。”若是九人齊發,也許霍門三父子同上陣,能拚個平手。兵者,妄動乃大忌,因此沒有充分準備,絕不可輕易與之對陣。

封腰扣好,寬肩勁腰下,衣擺遮住一雙長腿。杜錚手捧玉冠為主子戴上,不提煩心的,拍馬屁說:“少爺,我瞧了,這不凡宮頂數你英俊!”

霍臨風哼一聲,行軍打仗糙時如蠻人,他鮮少在意自己的相貌。倒是挺在意彆人,更難免想到無名居中好模樣的那位。他想問容落雲如何,嗅道:“什麼味兒?”

杜錚一驚:“燉的蹄髈糊啦!”

昨夜用了幾口冷飯,霍臨風此時餓極,於清幽竹園嚼大魚大肉。他瞥見盛開的小花,忽然想在園中植一株玉蘭,到時與翠竹相伴必定雅致。

轉念又打消念頭,一樹長成需要幾年,他卻不會待那麼久。

用過飯,霍臨風在石幾旁飲茶,目之所及儘是雨後春竹,他想起被容落雲捏斷的青竹燈柄。既然休沐無事,這兒又有現成的材料,乾脆給那人重做一盞。

他細細挑選,抽刀砍下一根好竹,劈裁成竹條打磨光滑。待拚接搭架完成燈骨,以挺括薄紗為罩,便做好一盞素麵小燈。

霍臨風提著端詳,覺得單調又取筆墨,在燈柄上描繪一圈波狀雲紋。

燈已做好,石幾上還剩著些竹條,取之無用棄之可惜。他靈機一動,將餘下的糊了隻風箏,白宣麵,燕子身,暫未想好畫什麼圖案。

這時杜錚嘀咕:“又添一則——給容落雲做燈。”

霍臨風的臉皮時薄時厚,此時比較厚,故意道:“風箏也給他糊的。”

杜錚嘖嘖:“他飛得比風箏還快,風箏放他還差不多。”

霍臨風樂不可支,八方遊的仙姿盤旋腦海,如一縷輕煙。晌午了,他估摸容落雲已經起床,便一手提燈、一手提風箏出了千機堂。

天氣晴得正好,那一地乳白碎石定會晃眼,他如此想著。不料行至無名居,門上掛著一把小鎖,顯然彆苑無人。

他隻得折返,忙活一個時辰落了空,默默有些沒麵子。恰好經過藏金閣,循著誦讀之音向內一窺,陸準在院中搖頭晃腦地背書。

陸準也瞄見他,跑出攔路:“杜仲,大白天提燈做甚?”

霍臨風道:“二宮主的燈折了,我為他做了一盞。”

陸準點點頭:“那你三日後再送罷,二哥去朝暮樓了。”

落空瞬間變質,霍臨風想,登上青樓沉溺三日之久,也不怕被榨乾了精氣。他忽然懶得送了,說:“三宮主,屬下要忙布施一事,勞煩你到時交給二宮主。”

陸準接住,忍不住嘀咕道:“這世道好奇怪,二哥提劍縱馬上青樓,本宮主還要為弟子跑腿。”

霍臨風聽得清楚,心內又是一突,容落雲鮮少騎馬去朝暮樓,更遑論佩劍。他倏地記起昨夜,聽他提到陳綿陳驍時,容落雲的反應十分激烈。

莫非……容落雲認得摶魂九蟒,甚至有怨?

霍臨風思索一路返回竹園,見杜錚在澆花。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索性問道:“呆子,我若提劍縱馬離去幾日,為何?”

杜錚道:“打仗殺敵。”

他又問:“我若說去踏青呢?”

杜錚又道:“你哪回都騙夫人去踏青,大漠哪有青給你踏。”

霍臨風豁然開朗,沒猜錯的話,容落雲根本沒去朝暮樓,而是殺人尋仇去了。可是容落雲一人對陳綿陳驍,再加上其餘侍衛分散精力,根本凶多吉少。

他心頭滋味兒難測,搖搖頭,也許容落雲就在溫柔鄉快活呢?

踱至石幾旁,茶涼了,這麼一會兒就涼了。那從酉時等到醜時的四個時辰,茶涼飯冷,人徘徊,是不是比他此時的滋味兒更難言?

霍臨風深吸口氣,拔腿扭身,要跑一趟朝暮樓探個究竟。杜錚喊道:“少爺,你去哪裡?!”

他匆匆交代:“午後若未歸,便是英雄救匪去了!”

霍臨風快馬加鞭趕至朝暮樓,白日閉戶,他硬生生闖進去。小廝湧來阻止,叫他揚臂揮倒,吵鬨聲引來管事的老嬤。

老嬤眼尖,認出他是一擲千金的俊哥兒。他無意消磨,瞥著四樓一隅縱身躍上,叩門幾聲,喊道:“宮主?你在不在裡麵?”

有位姑娘說:“公子一早來過,已經走了。”

霍臨風定神,容落雲真的來了一趟,難不成知道此行凶險,特來找胞姐告彆一番?這時老嬤追來,擋著路不許他胡鬨。他問:“花魁在哪兒?”

老嬤戲謔:“想見花魁,就看你還有沒有四千兩。”

霍臨風冷冷一笑,誰攔搡誰,沿著廊子將房間的門悉數踹開。樓中嬌呼不絕,容端雨自弟弟走後輾轉難眠,披衣而出,就見一陣雞飛狗跳。

霍臨風望見對方,奔至其身前,容端雨提防地看他:“你是上回……”

他道:“上回紈絝,恐有冒犯。如今我是不凡宮比武招攬的大弟子,杜仲。”時間緊迫,他亮出弟子腰牌長話短說,“煩請姑娘告知,宮主是否獨往瀚州去了?我前日領命查探,知瀚州有高手二人,若宮主獨往則性命攸關,還望姑娘不要隱瞞。”

容端雨眸中一驚,本就憂心,此刻惶惶然落淚。揮退眾人,她靠近半步低聲:“落雲獨行瀚州擒賈炎息,算算時辰已經快到了。”

霍臨風怒歎,就此告辭。

容端雨叫他一聲:“落雲交代過,他若三日未歸,通知段大哥去尋他。”

霍臨風反問:“他點名要段懷恪?”

語氣倨傲,含著一絲不屑,哪兒像弟子的態度。他未待人答就飛身下樓,走了,翻身上馬奔離西乾嶺,抄近路再次向北。

平日吩咐他這個,吩咐他那個,怎的正事卻瞞得嚴實?連個幫手都不要?他於顛簸馬背上猜測,容落雲與賈炎息或摶魂九蟒藏著舊怨,非手刃無法消恨。

既然有骨氣,那通知段懷恪做甚?心裡覺得段懷恪最厲害?

“駕!”他疾馳怒吼。

燈不能白做,風箏不能白紮,那不省心的東西也不能隨隨便便死了。

恰在此時,容落雲抵達瀚州城外,成群災民朝外走,他逆流而上進入城中。長街無人灑掃,人或死或逃,許多人家隻剩兩間空屋。

賈炎息仗著天高皇帝遠,中飽私囊為非作歹,為陳若吟吸血。如今繁華儘褪,事態愈發嚴重,估計很快便棄城轉移了。

容落雲掏出地圖,按照計劃先趕去糧倉。

糧倉在城西,環形的土砌塔樓,共有三層地窖。

容落雲遠遠下馬,藏匿樹間回憶霍臨風所說,倉外兩層官兵,共四十人,塔中值守十二人,內有高等侍衛三十人,是賈炎息的家兵。

他輕盈落地,毫無遮掩地靠近倉外,仿佛生怕沒人看到。一乾官兵發現他,立即抽刀暴喝,將他團團圍住。

他笑著拔劍,彬彬有禮地說:“風和日麗,我欲劫糧餉萬石,煩請各位讓讓。”

官兵以為這是個瘋子,凶蠻慣了,登時舉刀衝來。容落雲傾身接招,本該一招一命,卻拖延時間與之周旋。磨蹭許久,待殺人過半時倉內侍衛奔出,他飛身抓住為首之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對方一劍劈開。

眾兵大驚,瞬間無人敢上前。

容落雲眼尾輕挑,瞥見角落有人逃去報信。他飛身登樓,一劍一個,將哨衛十二人全數斬落。入糧倉內,劈鎖破門,毀地窖設防,讓萬石糧餉全見了光。

其餘侍衛官兵慌作一團,凡阻止者一劍斃命,隻得退避三舍。

約莫半柱香的工夫,忽有人高喊,援兵已到。

遠處一隊侍衛趕來,為首者戴著麵具,正是摶魂九蟒之一。容落雲遙遙一望飛身逃走,用八方遊消失得乾乾淨淨,他回眸暗啐,糧倉大亂,拾掇去罷!

容落雲按地圖尋到賈炎息的府邸,隻見連甍接棟好不氣派。轉到高牆下,與一隊巡值侍衛迎麵,收劍入鞘,他赤手速戰速決,一連擰斷十人脖頸。

翻入府中,他想起霍臨風說的,長廊鷯哥逢人便叫,極易打草驚蛇。待閃入彆苑,他從腰間抽一針夾在指尖,遇人直取眉心死穴,遇鳥亦然。

北苑已無活人,容落雲如閻羅過境,索了一路性命。

踏入花園,一位雍容女眷在亭中撫琴,身邊跟著四名丫鬟,亭外八名侍衛。他悠然飛上亭頂,懶倚勾心,將小針彆回腰間,出聲道:“彈的什麼東西,我要聽《蓼莪》。”

女眷花容失色,忙躲於丫鬟身後,一乾侍衛將亭子包圍起來。容落雲俯身出招,兩手儘為掌,左右開弓,擊碎八名侍衛的天靈蓋。

他邁入亭中敲昏丫鬟,一把抓住女眷的手腕。

“慌什麼,怕我劫色不成?”他那雙桃花眼要嚇死這女兒身,“城中多少姑娘餓死,瞧瞧你,屬豬嗎?”

女眷纖穠合度,受他侮辱恨不得一頭撞死。

他好生抓著人家:“賈炎息在何處,戴麵具的人又在何處?”

女眷泣道:“大人在湖心樓……六哥在西苑樹林……”

摶魂九蟒為陳若吟義子,賈炎息為侄,故而兄弟相稱。敲昏女眷,他按照地圖尋找湖心樓,一路殺人太多難免驚動,闔府侍衛正四處捉他。

至府邸中央,一麵碧湖於此,湖心一座三層木樓。

容落雲噘了噘嘴,他最煩江河湖海。

不久之前跌入湖中,都怪那杜仲。

他走神想,杜仲這兩日休沐,會不會去朝暮樓找寶蘿?送紈扇?

這瞬息,數十侍衛齊齊殺來,他思緒被打斷,忽然怒火中燒。抽劍應敵,他極猛極快地殺出一條血路,倒下的人愈來愈多,墜地的,墮水的,碧湖侵了濃濃的紅色。

一人不留,容落雲方停。

他提劍踏上通往湖心的木道,至小樓,發覺這樓獨有一門,全然無窗。邁入,但見金銀堆砌如山,珍寶千件,明亮得晃人眼睛。

登上三樓,賈炎息錦衣玉冠,貼著牆,看似鎮定地立著。

容落雲一步步迫近,用劍尖挑起對方的下巴。“區區一個瀚州父母官,如此氣派,我還以為進了丞相府。”說著,劍尖移到咽喉處,“喉結長什麼樣子,早就想挖出來看看。”

賈炎息滿目駭然,虛張聲勢道:“隻怕你有進無出。”

容落雲一劍紮進對方的肩膀,聞得痛叫,轉轉手腕鑽了個窟窿。他體貼道:“賈郎莫慌,疼是肯定疼,可還死不了。”

他將人一把揪住,舉劍破壁,擒著對方飛至湖邊。又將其一摜,衝著膝蓋猛踩兩腳,踩脫兩膝致其癱倒如殘廢。

這才剛剛開始,他提劍朝西苑樹林去了,馬尾掃在蝴蝶骨上,竟有一股子決然。

密樹清風,隻聞嘰喳鳥語。

容落雲深入其中,忽然一陣風吹葉落,他縱身消失於林間。樹乾上,釘著他躲過的兩片樹葉,林中出現一人,烏衫黑靴,臉戴麵具,正是老六陳驍。

陳驍動耳細聽,頓時朝密密麻麻的樹冠一覷,飛衝而上,拔劍直刺葉蓋之下。容落雲飄然而降與之打鬥,劍意衝撞,進退間衣袂翻飛。

他和對方一口氣交手四十招,氣平勢均,難分高下,比他想象中還要棘手。一招震退數步,二人拉開一段距離,陳驍問:“何人找死?”

容落雲答:“我乃陳若吟——他爹。”

陳驍發笑:“何故找死?”

容落雲答:“陳若吟那狗兒子不認我這個爹,我隻好來找你這個孫子。”

他猛然後蕩,堪堪躲過索命的一劍,對方叫他氣急,招招致命。纏鬥又近四十招,他腳下回轉攀天縱,掌中起勢,翻到陳驍身後切出十成力的奪魂掌。

嘭的一聲!

陳驍胸膛暴突,外衣刺啦被撐破,一大口血噴出後沿著脖頸流了半身。他欲用真氣暫護心脈,容落雲哪肯依,一劍一劍不給他喘息的機會。

一刹那耳畔生風,又一黑影來襲,是趕回的老五陳綿。

一打二,纏鬥近百招才分開。容落雲定身問道:“為何戴著麵具,相貌醜陋見不得人?”

陳綿答非所問:“好一招調虎離山,是怕我兄弟合力你難逃生天?”他將陳驍擋住,“你今日必死無葬身之地。”

容落雲切齒回道:“那你們比我慘,必死無全屍。”

這工夫,陳驍運氣療傷,暫且恢複一半功力。二人舉劍齊發,合力而出,配合得天衣無縫,威力也比之前大盛。

容落雲以一敵二,勢如破竹般與之酣戰數百招,而後氣息微亂,漸漸落了下風。

他不禁一凜,內力狂泄驚起樹葉旋風,劈下銀白閃光,周遭樹石頓時炸/裂。

陳綿陳驍堪堪躲過,僅受一身外傷,等風平浪靜濃霧散去,容落雲卻消失得無影無蹤。這般輕功世間少有,二人卻顧不得驚詫,背靠背環顧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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