蠟燭滾幾圈熄滅了, 小碗也不知碎在哪一階上。
黑黢黢的,霍臨風鬆開容落雲, 擁抱過後有一絲尷尬。落水時抱過, 前幾日受傷也抱過, 清晨在炕上更是抱得緊密, 可是都和眼下不太一樣。
那些擁抱是照顧、支撐、取暖,此時此刻卻不同。
至於有何不同,霍臨風鮮少抱男人, 不知, 容落雲鮮少被男人抱, 亦不知。雖然誰都不知, 但緊張害臊均有一份。
霍臨風輕咳掩飾:“宮主, 那我收下了?”
容落雲連假咳都不會:“嗯, 收著罷。”
對話結束,再次陷入一陣沉默, 似乎月黑風高沒什麼彆的可聊。山風又至, 容落雲馬尾飄蕩,輕輕給了霍臨風一耳光。霍臨風搓著臉沒話找話:“其實出家也不錯,剃光頭發落得方便。”
容落雲努力接話:“嗯,我看送飯的小和尚總笑嘻嘻的。”
霍臨風說:“那個小和尚從小就在寺中, 輩分不小。”他聲情並茂,仿佛怕對方沒興趣聽, “昨夜綁賈炎息時,看見小和尚支使彆人乾活兒, 還挺威風。”
容落雲極配合:“真的嗎?看不出來小光頭那般厲害。”
兩個人一言一語,仗著漆黑看不見,極儘矯揉造作之能事。嚼完寺中弟子的舌頭後,眼看又要踏入沉默,容落雲絞儘腦汁想出句新的:“你烤的兔子真好吃。”
行軍駐紮免不了烤野味,霍臨風拿手得很。說到吃食,自他來到江南嘗了各色點心,但他獨獨惦記塞北侯府的蒸梨,嫩香的梨片用桂花糖水蒸熟,熱吃冷嚼都分外可口。
容落雲聽得認真,忍不住問:“你家鄉濯沙島還有哪些有趣的?”
霍臨風回憶起塞北城池,酒肆勾欄,大小的鋪子,總塞給他熱餅的老孺。兜轉一遭到定北侯府,數不清的堂院,各屋嘰喳的婆子丫頭……他許久沒想家了,偏生容落雲勾他。
他說:“我家中植著一棵玉蘭,白色的花,開時很香。”
容落雲說:“你若喜歡,可以在竹園種上一棵。”
霍臨風曾有過這個念頭,但是打消了,畢竟遲早要做回他的將軍。他懶得想那麼遠,此刻還沒走,他是杜仲,穿衣浣發擦嘴療傷,大半夜不睡覺陪宮主閒聊的弟子。
他將帕子妥當揣好,防患於未然地問:“宮主,既然送我,便無論如何都不會要回去罷?”
容落雲答:“當然,送給你便是你的。”
冰涼石階被坐熱,夜實在深了,他們回禪院休息。屋中段懷恪趴在桌邊睡著,陸準和刁玉良在炕上打鼾,屋外院牆則靠著眾位弟子。
行至門前,容落雲問:“你睡哪裡?”
霍臨風答:“樹上窩一宿,左右明日就回去了。”
容落雲念叨:“禪院暫住幾日,竟沒拜拜菩薩。”
說罷俱是一頓,目光纏上目光,羞愧又狡黠。來前大開殺戒,來時見了血光,來後偷吃葷腥,他們兩個把佛祖忤逆透徹。
霍臨風問:“要不,趁此時沒人去拜拜?”
容落雲“唔”一聲:“也好。”
一個未進屋上炕,一個沒縱身上樹,二人黑燈瞎火下山去,要向佛祖懺悔贖罪。於黑暗中走下石階,踩空打滑十幾次,後來神龍無形那位牽住八方遊那位,總算磕磕絆絆地下了山。
寺門緊閉,寺中弟子皆已睡下。
踱至寺牆外,容落雲內傷未愈使不出輕功,他好自覺,湊近勾對方的封腰。霍臨風踉蹌半步,捉住容落雲的手向後移,令其摟著自己。
他亦攬住對方,縱身便躍入牆內。
這是一間山中小寺,貢香火錢的人少,黑夜連盞燈都舍不得點。他們悄悄進入殿中,檀香味濃,照來的月光淡淡,隱約能看清佛像的輪廓。
他們並肩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未贖罪孽不敢求保佑。霍臨風從前在佛龕前渾言,眼下有些難以啟齒,便叫容落雲先說。
容落雲開頭:“此行殺戒大開,孽障深重,求佛祖寬恕。”
霍臨風跟道:“所殺之人惡貫滿盈,請佛祖明察。”
容落雲又說:“滿身血光衝撞佛祖,實在失禮,求佛祖原諒。”
霍臨風又跟:“望此後金剛護體,請佛祖庇佑。”
容落雲再道:“因口腹之欲破除葷戒,求佛祖責罰。”
霍臨風再跟:“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請佛祖理解。”
三樁罪孽說完,容落雲氣得推了霍臨風一掌,這人怎的句句開脫,想把佛祖氣死不成?霍將軍好生叛逆,嘟囔道:“佛祖若是顯靈,便不會死那麼多災民了——”話音未落,他被容落雲一把捂住嘴唇,還被錘了一拳後心。
霍臨風咳嗽兩聲:“宮主……輕些。”
容落雲譏諷道:“嬌娥的粉拳嘗多了,受不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