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臨風的確有,若要吸引采花賊,必先引其注意。他曾在塞北見過,小春台的姑娘拋繡球引客,回回熱鬨得水泄不通。如按此計,提前在朝暮樓設下埋伏,待夜深采花賊出現,一舉拿下。
說罷,他看眾人反應,頷首的,思索的,獨獨那二宮主眼裡飛針。這是怨他呢,恨不得蹬他捶他,幸好在沉璧殿,倘若在無名居,恐怕要毀燈撒氣。
容落雲冷哼道:“皆知花魁是我姐姐,傻子才中計。”
霍臨風說:“有句話叫‘富貴險中求’,美色亦然。”說罷一頓,提出心底猜測,“也許正因花魁是宮主胞姐,采花賊一定會現身。”
江湖之大,那賊人為何單單陷害容落雲?兩年前在霄陽城也就罷了,如今潛入西乾嶺,明擺著是挑釁。
眾人商議許久,紛紛讚成霍臨風的法子。容落雲孤立無援,議完散去,第一個離開了沉璧殿。霍臨風抬腳欲追,當著人家胞姐隻好忍住,扮作君子。
容端雨笑道:“定是回去嚼蜜食了,從小生氣就這般。”
霍臨風一聽,蜜食壞牙,打算再送些梨乾過去。邁出沉璧殿,容端雨和他同行,行至小街人變少了,對方開口:“曾在朝暮樓豪擲四千兩的公子哥,怎會來不凡宮做弟子?”
這柔聲質問實在突然,霍臨風掩蓋心虛,平靜答道:“江湖快意,昔日豪擲千金,今日忠心效命,也許明日便還鄉歸田。沒有為何,全憑高興。”
容端雨說:“你很瀟灑。”她望著遠處,隱約能望見無名居的輪廓,“你對我弟弟有救命之恩,我很感激。”
霍臨風趁勢道:“那請姑娘不要把當晚之事告訴宮主,宮主若知我讓他胞姐登台獻唱,得拔劍砍了我罷。”
容端雨掩麵低笑,頷首答應,而後朝前去了。
走到無名居,門口臥一隻山貓,竟用繩拴在門上,院中一地碎石,從門口到簷下被掃開一條平滑小徑。她腳步很輕,沿圍廊走到臥房窗外,低頭一瞧,那弟弟正倚在榻上吃乳糕。
容落雲心中不忿,回來見山貓窺魚,擒住綁了,免得衝撞容端雨。又辟小徑,怕碎石硌著容端雨的腳,倒了茶,椅中擱了軟枕,房內點了蘅蕪香,好一通忙活。
香甜乳糕慰他心中煩悶,吃得正美呢,被人從窗外揪住辮子。“好弟弟,莫氣了。”容端雨傾身,“留點胃口,杜仲說給你拿梨乾來。”
容落雲動作一頓,梨乾就將他打發了?如此想著,卻擱下手裡的乳糕。他漸漸恢複平靜,涉險的是姐姐,倘若他總這般不配合,對方恐怕更加憂心。
“姐。”他喚一聲,“你許久沒來了。”
容端雨鬆開那馬尾,撫摸容落雲的腦後,像姐姐,也像母親。她扭臉環顧,多了花缸紅鯉,還有荷花,屋中掛著紗燈和一隻彩燕風箏。種種痕跡表明,容落雲過得比從前開心,她便也開心地彈了一指。
容落雲不打自招,好似炫耀:“都是杜仲送給我的。”這還不夠,盯著漆盒的花紋絮叨,“他救我一命,自損內力為我療傷,還給我穿衣浣發,我們還烤兔子。他還、還……”
怔一怔,炫耀變了味兒,變得黏糊糊的:“他還給我擦嘴。”
容端雨一時恍然,半晌不知作何回應,旁的便也罷了,怎的還叫人家擦嘴?她思來想去,最後憋出一句:“送你帕子是何用,以後自己擦。”
容落雲說:“我把帕子送給杜仲了,你再給我繡一條。”
好理直氣壯,容端雨無言得很,朝那腦袋戳了一指頭。她暗暗想,男兒家送帕子合適嗎?會否送刀劍匕首更好些?思索未果,左右已經送出,隨它去罷。
初夏午後,容落雲挪到簷下坐著,將臥房讓給容端雨休息。閒來無事,他抓一把碎石朝缸裡投,濺出朵朵水花。自娛自樂著,餘光瞥見門外來人,於是揮腕向對方飛擲。
霍臨風一把接住,手心不痛,看來消氣了,舍不得用力砸他。步至簷下,他屈膝半蹲在容落雲麵前,遞上一包梨乾。
容落雲胡玩半晌,伸手欲拿,發覺手上沾著灰塵。霍臨風捏起一片,光天化日遞到那嘴邊,有些窘澀,於是偏過臉去。
咻地,指尖一空,容落雲將梨片叼走。
山貓叼鳥,鳥叼食兒,都那般模樣。
他咀著,咀出一分清甜,三分臉厚,六分赧然。蒲團著火燙屁股般,一骨碌,跑去淨手了。待他回來坐好,翻起舊賬:“早晨時,你在我耳邊說什麼了?”
霍臨風道:“編排你呢,整日使喚我,招恨。”
容落雲不信,說:“那我以後使喚旁人就是了,雇個丫頭,除卻月銀還送帕子。”
霍臨風改口:“誇你的,羞於啟齒,彆難為我。”
愈發不信,容落雲撬不開這張嘴,有些挫敗。霍臨風瞧著,沒出息地心軟,允諾道:“以後再告訴宮主,遲早會告訴宮主的。”
容落雲懵懂不明,默默將保證記下。後來,霍臨風蹲得腿麻了,扯另一隻蒲團坐在旁邊,這蒲團叫他想起山腳古刹,他們拜佛時跪的那個。
當時一頓懺悔,懺悔後才許了願。
他忽然問:“宮主,拜佛那晚你許的什麼願?”
容落雲歎息一聲,覺得事與願違,聲音不大地回答:“我許的是……萬民安居。”說罷反問,“你呢?”
霍臨風微怔:“太平無戰。”
他忍不住去握容落雲的手,無傷可看,非冷需暖,僅想牢牢地握住。仿佛這一刻心意相通,他們毫無對立,契合得如一對舊友。容落雲亦回握住他,緊緊的,掌紋都貼合在一處。
這一晌,彼此靜靜,隻有風來弄了流雲。
還有小窗之後,容端雨奇怪地蹙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