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劍又深又重, 傷口血流不止。很快,霍臨風的右臂失去知覺, 摟著容落雲的右手一寸寸下滑。
他痛得顫聲:“要抱不住你了。”
二人身軀相貼, 熱血浸濕輕薄的布料, 鼻間彌漫著濃濃的血腥味兒。容落雲四肢僵硬, 他不敢動,不敢推,隻低聲命令道:“放開我。”
霍臨風置若罔聞, 右臂垂下, 便傾儘全力用左臂箍著。手掌好不安分, 按著容落雲的封腰逐漸往上, 隔著衣衫撫摸微凸的脊骨, 至背至肩, 直到那一截修長的後頸。
他揉著、捏著,發出類似困獸的低鳴。
薄唇貼在鬢邊, 低沉又沙啞的聲音溜進耳朵, 容落雲一刹那隻剩下失神。杜仲曾這般弄他,用著手,用著嘴,飽含一腔愛意地弄他。
“杜仲……”他把霍臨風用力推開, 絮絮說道,“你不是, 你不是了。”
這一句話比那一劍更殘忍,霍臨風的臉色十分蒼白, 額頭冷汗狂流:“杜仲是我,眼下的我也是我。”
容落雲紅著眼睛,垂眸便不住地掉淚。他無法控製地想,這副求和求諒的姿態,會否仍是為了查探?一朝被蛇咬,他怕了這傷人的混賬。
他不敢再相信了,也不會再上當了。
拾起劍,容落雲後退著說:“帕子我不要了,是扔是留,霍將軍自己看著辦罷。”說完轉身跑出營帳,一躍沒了蹤影。
霍臨風忍著劇痛追出去,卻隻見天邊的雲朵。
曾幻想尋一體己之人,倚他懷中喚一聲“將軍”,如今尋到了,抱住了,那一聲聲“霍將軍”卻似抽他耳光一樣。
獨立半晌,落寞地折回帳中,霍臨風望著一地震碎的小箋。他緩慢地蹲下身去,一片一片撿起來,撿了滿手零落的字句。
寂寂已非寂寂,悄悄也非悄悄。
眼前泛著白光,倒真落得個踉踉蹌蹌。
他陷入椅中,寬衣解帶褪下半邊衣襟,要處理一下傷口。這時主帥胡鋒進來,關懷道:“將軍,您傷勢如何?”
霍臨風用力止血:“無礙。”
胡鋒躊躇向前:“稟告將軍,不凡宮的人實在猖狂,已欺辱弟兄們多年。”
霍臨風“嗯”一聲,眼都未抬。胡鋒見狀,抱拳請示道:“將軍,那姓容的欺負我們就罷了,膽敢跟您叫板,斷斷不能饒他。”
撒些藥粉,霍臨風不鹹不淡地問:“他跟我叫板,與你們何乾?”對方一愣,他輕抬雙眸,“不能饒他?我都要去燒香求他饒我了。”
胡鋒一頭霧水:“屬下愚笨,但憑將軍吩咐。”
於是乎,霍臨風吩咐道:“容落雲再來,誰也不許阻攔,還要引他入我的帳。他罵,不能還口,他打,你們誰不怕死就還手,反正我是不敢還的。”
胡鋒愣得厲害:“這……”
“這叫軍令如山,聽懂了就出去操練,聽不懂就領三十軍杖。”霍臨風複又垂眸,血暫且止住,他輕輕地提好衣襟。
這一劍刺的哪是肩膀,分明是攮他心裡去了。
容落雲不停念叨“杜仲”,一腔熱騰騰的心意都給了“杜仲”。他愈發歉疚,歉疚之外,竟不知羞恥地產生一絲妒忌。
即使“杜仲”是他,可他忍不住妒忌。
因為容落雲要那個假的,不要他霍臨風。
枯坐許久,霍將軍思忖許多。事到如今究竟怪誰?怪他,他應該早些坦白。也怪容落雲罷,長那副模樣,練那身武功,還有那般驕矜可愛的性子。他是來懲奸除惡的,卻害他動了情……
最該怪的便是段氏父子,寧毀一座廟不拆一樁婚,好不懂事。還有菩薩,祈願的木牌掛得恁高,偏偏事與願違。
霍臨風歎一口氣,苦悶地合住了眼。
冷桑山下,一抹淺色身影向東,提著劍,木著臉,衣衫染著大片血紅。容落雲腳步灌鉛,七八裡地走了很久很久,到宮門外時嚇壞巡值弟子。
有人跑去沉璧殿報信:“二宮主受傷了,滿身是血!”
段沉璧和段懷恪急急走出,一前一後趕到邈蒼台下等著。隻見長街深處,容落雲正一步一步地走來,看上去萎靡又孤單。
等人走近,段懷恪叫一聲:“落雲?”
容落雲回神,訥訥道:“師父,大哥。”
段沉璧問:“去哪裡弄成這副樣子?”
容落雲答:“軍營,我刺了杜仲一劍。”微微晃神,他重新說,“不對,是霍臨風,我刺了霍臨風一劍。”
段懷恪道:“無甚區彆,杜仲就是霍臨風。”
容落雲用力地搖頭,杜仲怎算是霍臨風?杜仲是不存在的,可也是無辜的,一切都是霍臨風的錯……他繞不過彎來,也不想繞出去。
段沉璧揮袖輕罵:“胡思亂想,進殿練功去。”
容落雲乖乖登上邈蒼台,進沉璧殿的偏廳裡頭練功。
他盤坐在蒲團上,閉目靜心,口中叨念淩雲掌第一層的心訣。一字念錯,段懷恪在旁邊敲下一板子。
他連連出錯,後背挨了十數下抽打,眉毛都擰成麻花。不多時,段懷恪率先認輸,無奈道:“起來,去桌旁抄寫心訣五十遍。”
容落雲又乖乖地去抄,第一句便抄錯時,段懷恪終於忍無可忍。
“那霍臨風走了,將你的魂兒也帶走了?”段懷恪說道,“發現有人潛在宮中,清理拔除是件痛快解氣的事兒,你如喪考妣做甚?”
容落雲垂著頭,一邊挨罵一邊寫字。段懷恪又道:“不過是少一名大弟子,以後再招便是,沒了杜仲天會塌不成?”
容落雲小聲:“他能打得過你,再去哪裡招?”
這話戳人短處,段懷恪便痛打七寸:“你看重他,隻是因為他武功好?還不是瞧他長得俊、嘴巴甜,哄得你找不著東南西北。”
容落雲臉一紅,於是紅著臉奮筆疾書。他如何找不著東南西北?知曉那渾蛋是塞北的,他立刻就揮劍斬情絲了。
見他這副樣子,段懷恪恨鐵不成鋼地教訓半晌,直到口乾舌燥才停。“罷了,回無名居換身乾淨衣裳。”終於赦免,“靜靜心,將剩下的抄完給我看。”
容落雲點頭,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