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落雲淡淡一笑:“這幾日辛苦你了,今夜不必守著。”
“那怎麼行?”刁玉良說,“我不累,我得照顧你。”
容落雲問:“是照顧我,還是替照顧我的人把風?”
刁玉良明顯一驚,攥著紙傘顧左右而言他,什麼這場雨真的好大,夥房的晚飯實在豐盛……最後無可奈何,隻得招供:“霍大哥聽說你情況不好,想來照顧你,彆的什麼都沒做。”
容落雲敏感道:“何為‘什麼都沒做’?”
刁玉良說:“沒吃你的果脯,拿你的秘笈呀。”他往前一撲,扒著外側窗台與之對視,“霍大哥並非擅闖,我答應後他才來的,原本他都是——”
“是什麼?”容落雲追問。
“原本他都是夜裡上後山,遠遠地望著你。”刁玉良一抖,莫名起雞皮疙瘩,“二哥,那個……他今夜還來呢。”
言語的工夫天已經黑了,容落雲朝外麵努努下巴,示意對方照舊行事。他仍倚著窗,看似雲淡風輕,實則忐忑得厲害。
稍一扭臉,見刁玉良吹熄簷下燈火。
信號發出的瞬間,屋前已經落下人影。
霍臨風進屋,一路摘下鬥笠,脫掉蓑衣,乾淨清爽地邁入臥房。床鋪空空如也,他循著燭光看向窗邊,和臥在榻上的容落雲一下子對上。
從未如此心虛,屏息瞠目,差點丟了手中食盒。鎮靜後卻也鬆一口氣,估計對方的身體沒有大礙。
那日他坦白,至今一共七日,也是時候說說清楚了。
霍臨風慢慢踱去,將食盒擱在小桌上,端出裡頭的熱羹。“淒風苦雨,已經不燙了。”他舀起一勺遞到容落雲嘴邊,料到對方偏過頭拒絕。
他說:“就當是我來夢裡見你,喝完它。”
容落雲垂著眼睛:“可我已經清醒了。”
霍臨風道:“所以今夜是最後一次,以後我不會再來打擾你。”他語氣很溫柔,動作卻帶著不容反抗的蠻橫,人家不吃,就用勺子剮蹭那薄唇。
蹭開了,趁機喂進去一勺。
容落雲含著那一口湯羹不肯下咽,抬眸瞪霍臨風,眼眶漸漸地紅了。那股子瘋癲是他自己的狼狽,麵對著眼前這個,除卻怨恨和割舍不清的情/愛,什麼都不剩。
他吞下那一口,到了這步,他還是最聽霍臨風的話。一勺一勺吃光,他腹內熱騰騰的,那熱氣甚至熏燎到心口。
這時刁玉良熬好藥端來,又是一碗。“二哥,我喂你。”他湊到容落雲身旁,“等我學會如何照顧,霍大哥就不用來回跑了。”
霍臨風頷首讚同:“那以後就勞煩四宮主。”他蹲下身去,一手製住容落雲的腳腕,一手拆下腳掌纏裹的棉紗,默默換藥。
刁玉良問:“霍大哥,你今夜留宿嗎?”
霍臨風抬眼一瞄,說:“等會兒就回去。”傷口包紮好,係兩隻蝴蝶般的小結,還捋了把圓潤的腳趾。
刁玉良點點頭:“這麼急啊。”他一臉好心,扭頭衝容落雲說,“二哥,昨晚霍大哥抱了你一夜,走之前還親你的額頭。”
容落雲神色一僵,佯裝沒有聽見。
霍臨風解圍道:“四宮主,出去把風。”
待刁玉良離開,屋內隻他們兩個。他低頭拾掇桌上的物件兒,襯著嘩嘩雨聲和自己的心跳,不經意地說:“對不起。”
容落雲問:“為何道歉?”
霍臨風答:“你知道的。”
容落雲粲然一笑:“我知道什麼?我挨著窗子坐了一天,苦想昨夜的情景,連是夢是醒都不知道。”
他微微起身:“我被你刺激透了。”揪住霍臨風的衣襟,一把嗓子啞得厲害,“眼下我是一隻病貓,你照顧我做甚?等我變成齜牙的老虎,有仇報仇,有怨抱怨。”
霍臨風任由拉扯,問:“你會殺了我爹嗎?”
容落雲赤紅的眼中精光四射:“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害死我爹娘的人,一個都不會放過。”
霍臨風再問:“用我這條命相抵呢?”
容落雲竭力吼道:“你做夢!”他猛地推開對方,“我殺死你爹娘,把命抵給你如何?!我告訴你,霍釗我一定會殺!”
容落雲癱倒在榻邊:“你想父債子還,我偏不要你的命。”
他抬手指向屋門,字句清晰地說,“你這個人,我也不要了。”
剛才那一碗羹,昨夜的悉心照顧,數日前的恩愛溫存。什麼靈璧山的約定,禪院動心,迷得他七葷八素的小箋……
從樓梯拐角那一撞,到兩心相惜許了終生。
“此間種種。”容落雲說道,“全當作一場大夢。”
既然死結難解,索性情斷義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