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一過,白天的時候漸短,黃昏到得愈來愈早。北地尤甚,遼闊大漠一寸寸變紅,還未欣賞夠便隱入黑夜。
定北侯府已經點燈,梅子出來,巴巴靜候在門口。不多時,霍臨風從軍營歸來,行至門外看清那張圓臉,故作驚訝地問:“等我啊?”
梅子道:“不等少爺還能等誰?”
霍臨風說:“杜錚啊,你何時與他成親?”他一會打仗,二會挖苦,“江南的府裡丫鬟如雲,杜錚是管家,吃香得很,你懂我的意思罷?”
梅子問:“那少爺沒收房?”
“……”霍臨風噎住,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急吼吼入府。梅子掩嘴偷笑,說:“侯爺和夫人等著呢,備了一桌少爺愛吃的菜。”
霍臨風長腿闊步,至用飯的小廳,見二位高堂坐在桌邊。“爹,娘。”他先叫人,脫下鎧甲遞給丫鬟,一身輕地落座。
這兩日在軍營交接,今日歸家一趟,明日回營不知何時再歸。白氏問:“見著你大哥了?”
霍臨風答:“見到了,大哥說他想我。”接過擦手的濕帕,邊擦邊道,“此次平亂由我全權負責,大哥明日回來可以休息一陣。”
霍釗頷首,看一眼霍臨風臂上的紅巾,囑咐道:“雖然你十七歲便已掛帥出征,但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輕敵乃行軍大忌,霍臨風不敢鬆懈,不過有一事他很困惑。
“爹,我歸家之前你未去軍營,說明還算安生。”他問,“那蠻子安生多久了?”
霍釗記得清楚:“自你歸塞的消息一定,蠻子偃旗息鼓……”
桌上的飯菜冒著熱氣,父子倆目光撞上,卻無一絲一毫的暖和勁兒。原本戰事吃緊,為何知曉霍臨風歸塞,對方便安生至今?
“都下去罷,不必在跟前伺候。”霍臨風揮退下人,這一方小廳僅餘一家三口。他為霍釗將酒盅斟滿,確認道:“聖諭一下,蠻子便消停?”
霍釗確定地點點頭,如今想來,莫非前後存在一些關聯?
霍臨風思慮道:“若近日蠻子主動開戰,說明對方有意休整,等著與我交手。”一頓,他傾身靠近些,低聲道,“退兵駐紮需三五日準備,若對方和聖諭同步,隻能說明他們知道得更早。”
霍釗微凜:“你的意思是,突厥人有內線?”
霍臨風有此猜測,倘若猜中,聖諭明晃晃傳至塞北,內線若要更早知道,說明藏身在朝廷之中。還有另一種猜測,朝廷有人與突厥勾結,互通消息。
此事非同小可,無憑無證不能妄斷,隻好看看後續的情形。
說了這般久,飯菜的熱氣逐漸稀薄,一壺酒也已不夠燙了。白氏為父子倆夾菜,嗔怪道:“吃飽肚子進書房說,不差這點工夫。”
霍臨風一副言聽計從的孝子樣,端碗吃飯,閉口不提軍情。他垂眸盯著碗沿兒,歸來已三日,也不知西乾嶺如何,不凡宮如何,無名居又如何。
那姓容的,有否吃飽穿暖?
想他嗎?怨他嗎?
想他時哭還是笑,怨他的話又要怎樣排解?
“嘶!”他正琢磨要緊事,被霍釗狠狠踢了一腳。小侯爺情場泣血,萬分的不快,竟膽大包天地吼道:“踢我做甚!”
霍釗一愣,登時又踢一腳:“你娘問你話呢,懂不懂規矩?!”
霍臨風訕訕,收回神思,端上笑臉,一股子不正經的紈絝氣派。白氏被他逗笑,問:“臨風,在江南這陣子過得如何?”
霍臨風說:“江南景色宜人,各地也很繁華,貨運往來極其方便。”
白氏又問:“那兒的吃食如何,平日裡還習慣嗎?”
霍臨風回答:“吃食多樣,下人伺候得很儘心,一切都好。”
白氏疑道:“聽說江南女子苗條纖細,當真?”
霍臨風說:“嗯,也有豐滿的,反正都不如娘漂亮。”
母子倆一言一語,恨不得把江南的風土人情細數一遭,霍釗默默用飯,聽得實在煩了,冷聲插嘴道:“磨蹭,他是你生的,痛快地問便是。”
白氏低笑,總算問出最想知道的:“乖兒,可遇見中意的人,結個伴兒?”
霍臨風愣住,原來目的在此,他握著筷子不吭聲,思緒又繞回到姓容的身上。何止遇見中意的,他喜歡得緊,動了心用了情,鬨到深愛那一步。
又何止結個伴兒,他們結合分開,再結再分,又結又分……情路如此坎坷,那罪魁禍首方才還踢他,此刻還大口嚼肉。
霍臨風冷眸飛針,寒過大漠的冰雪。
霍釗察覺到:“臭小子,瞪你爹做甚?”
迫於定北侯的淫威,霍臨風隻得作罷,剛撇開眼,隻聽霍釗說道:“吃完飯去書房等我,拿上那本《孽鏡》。”
霍臨風一驚,險些昏倒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