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臨風沒有異議,明日一早便回軍營細作安排。
房中再一次安靜,商討完要緊事,叫人不禁又憶起舊事,霍釗看向容落雲,想問問這孩子當年的種種經曆,在哪兒長大,今後又有何打算?
兀自看著,終究沒有問出口,問什麼呢,他根本沒那份資格與立場。
但有些話不得不說,霍釗道:“孩子,臨風已將你的身份告知,想必你也知道當年的真相。”他站起身來,挺拔莊重得猶如一棵老鬆,“臨風,為父怎麼說的。”
霍臨風瞳仁兒微渙:“小容,我爹說等你來……”他喉結滾動,口鼻皆酸得厲害,“躬身奉劍,以命償命。”
容落雲目露驚詫,禁不住朝霍釗望去,他知道對方奉旨誅殺,不知詳情,卻難料對方這般坦蕩,竟甘願舍身舍家來償還性命。
兒子主動承認真相,父親主動擔待罪責,怪不得都說一門忠烈。
容落雲顫巍巍地立起身,終究是了結他爹娘性命的人,仇不及狗賊陳聲,可介懷怨恨並無法消除。他扶著桌麵,道:“此番前來,是為了臨風的性命,也為塞北將士和百姓的安危,私人恩怨容後再說。”
涉險搶奪密函,千裡迢迢奔赴塞北,甚至暫擱殺父之仇,僅為霍臨風的性命……霍釗既驚,且疑,問:“臨風是我的兒子,你為何這般待他?”
容落雲的手掌離開桌麵,不必扶了,他能沉穩並堅定地回答:“於我而言,他先是我看重的人,而後才是你的兒子。”
霍釗有些難以置信:“哪怕知曉真相,也依然看重他?”
容落雲說得更明白些:“定北侯,我與你的仇怨,不會妨礙我在乎他。”眼眸輕移,他望著霍臨風,“反而卻怕,傷了和他的情意。”
這話赤/裸又模糊,在乎,情意,那是何種在乎,哪般情意?小銅爐冒著嫋嫋的煙,檀香氣,寧靜致遠敵不過此刻的暗湧流瀾。
僵持許久,容落雲是客,但知自己在主動一方,他對霍臨風假意訴苦:“還有要談的麼,我腳疼得厲害。”
霍釗這才緩神,欲招來管家,收拾出一方庭院給容落雲歇息。霍臨風阻止道:“爹,讓他住我的彆苑就好,也方便我親自照顧。”
霍釗未多想,連連答應了。
霍臨風帶容落雲離開書房,從偏廳小門踏入一截廊子,儘頭拐彎便是花園。兩人隔著一步距離,在旁人看來,隻當是主與客的關係。
將到彆苑時,霍臨風消弭那一步,彼此的衣衫袍角在擺動時剮蹭,邁入彆苑的拱門,他微微抬手,掌心扶住容落雲的後背。
“少爺。”有丫鬟經過,朝他施禮。
霍臨風頷首答應,經小亭,行小徑,徑旁植著兩排楓樹,紅葉正開得繁盛茂密。一寸寸穿行,手掌一分分下移,他攬住了容落雲的腰。
容落雲默不作聲,偷偷看一眼警告,不頂用,反手欲將霍臨風的魔爪推開。推拒著,未發覺已經走到屋前,邁過門檻,他放棄掙紮,隻顧著好奇地打量。
咣當一聲,霍臨風將兩扇大門踹上。
容落雲聞聲乍驚,一扭身,被迎麵結結實實地抱住。他瞧出來了,打從離開書房,這人一路上憋著勁兒呢,那一步距離已克製到極限,挨住,掌他的背,攬他的腰,若非侯府的仆役多,估摸紅楓小徑便把他抱了。
“你怎的了?”容落雲問。
霍臨風說:“該我問才對,你怎的了?”他揉著容落雲的後腦,幾乎揉散人家的頭發,“你說的那番話……”
容落雲道:“我對你爹說的每一句,皆是肺腑之言。”
他稍稍掙開,仰臉看著霍臨風:“你爹若是與陳若吟一樣,我必定毫不猶豫地報仇,可他不是,定北侯忠臣良將,邊關數十載的太平,百姓多年的安穩生活,都是他的功勞。”
容落雲無法為一己私仇說服,從而不顧其他。
“並且……”他訥訥道,“我還有一己私欲做條件,但我尚未想好。”
私欲?霍臨風疑惑地問:“什麼?”
容落雲答道:“我想向霍家……”他凝神盯著霍臨風的表情,似是難以啟齒,偏又心意堅定。
半晌,他緩緩地說:“要了你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