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山核桃碎成了渣子, 不能吃了。
霍釗陡然鬆開手,任由手裡的碎渣嘩啦啦地掉, 掉在石桌上、地麵上, 掉光後一收拳, 才驚覺掌心仍沾著許多。
這世間沒有“一乾二淨”的說法, 北雁南飛尚且留痕,花開花落掩不住一縷遺香,有的, 是“若要人不知, 除非己莫為”。
霍釗索了唐禎夫婦的性命, 當年事關謀逆, 未聲張, 奉的是皇上親筆的密旨。之後得知真相也好, 愧疚多年也罷,他從未想過當作無事發生。
人, 是他殺的, 此乃不爭的事實。
“你……”霍釗怔忪良久,專注而錯愕地盯著容落雲看,姓唐,單名一個蘅字……他得問個清楚, 張口出聲,卻掂不清半字。
容落雲亦盯著霍釗, 視線相撞時對方的神情,驚疑的目光, 以及此刻發不出聲的躊躇,他全都看在眼裡。他覺得,霍釗與陳若吟太不同了,陳賊眯眯眼睛便奸相畢露,猖狂,惡毒,叫他怨恨填胸,恨不能將其千刀萬剮。
可霍釗,與其說是威嚴迫人,不如道一句正氣凜然,容落雲見識過霍臨風號令兵馬的模樣,和為百姓奔走的模樣,那份沉穩擔當想必像極了父親。
容落雲想,這樣的一個人,金戈鐵馬大半生,說過“若為萬民而戰,勇往無懼之大將也”,為何偏偏是取他雙親性命的凶手。
烹好的雪針茶逐漸涼透,管家瞧出端倪,屏退周遭伺候的下人。對峙半晌,就在霍釗動唇欲言,準備真真切切問個明白時,容落雲率先開口:“密函一事最為要緊,切勿耽擱。”
霍臨風了解其意,跟道:“爹,去書房說罷。”
霍釗的話堵在喉間,被動地、遲鈍地點一點頭,壓下萬般思緒,側身抬手,朝身後的屋門做個“請”的姿勢。
一老二少進了屋,廳廳室室都安靜,到書房,霍釗在圈椅中落座,似是不知道看哪兒,便看著案上的小銅爐。
霍臨風掏出密函,奉上:“爹,你瞧瞧。”
霍釗接過,餘光掃視周圍,低聲訓斥道:“不懂規矩,給唐公子斟茶。”
“容落雲”這名已鐫刻心上,忽稱“唐公子”,霍臨風極其不習慣。他答應一聲,待容落雲坐下,親自為其斟茶。
茶水從壺嘴傾入杯盞,潺潺的,能遮蓋些聲響,霍臨風趁勢悄悄地說:“之前我已坦白,唐太傅的一雙兒女仍在世間。”
容落雲抬眸,小聲回道:“所以你爹方才已經明白?”
霍臨風說:“你若說叫容落雲,我爹便立即明白,你說的本名,他大概也猜到了。”斟好茶,他揭開桌上的小蓋盒,裡頭點心二三樣,還有新做的糖漬花片。
這邊悄悄,那邊霍釗已讀罷密函,問:“這封信當真是從丞相那兒得來?”重臣與蠻夷相勾結,乃通敵賣國,必定不能有丁點含糊。
霍臨風在桌旁坐下:“密函非我所得,還是讓落雲說罷。”
這一句漏了嘴,霍釗乍然凝眸,方才在院中僅是猜測,一旦確定隻覺驚慌得厲害。容落雲卻淡然,似乎無事發生般,平靜地說:“中秋節前後,長安城傳遍塞北初戰大捷的消息,中秋當夜,陳若吟便寫了這封密函。”
霍釗強自回神,稍一思慮便知:“這招引蛇出洞行得妙,敢問是哪方所為?”
容落雲端起杯盞:“在下做的。”低頭啜飲,飲罷,仍盯著地毯上繁複的花紋,“霍家與丞相彼此製衡,故陳若吟欲除之而後快。”
將相不睦已非一朝,霍釗清楚,隻是他未料到,陳若吟敢犯通敵的大罪。複又低頭看密函,他道:“老夫與陳若吟勢同水火,但他在信中強調,此番戰爭要取臨風的性命。”
容落雲有些支吾:“據陳若吟所言,一來,是因為臨風掛帥,乃平亂的主力,二來,他懷疑臨風與不凡宮為盟。”
他未提及三皇子,不願暴露自己,也不願讓霍家與睿王有牽連。霍臨風在一旁靜聽,問霍釗:“爹,密函中怎麼說?”
霍釗回道:“阿紮泰手下有一支‘螭那軍’,陳若吟說時機已到,命螭那軍出征奪你的性命。”
房中陷入沉寂,螭那軍出征,奪取性命,然而未交手,戰場之上便勝負未分,為何陳若吟所言,仿佛螭那軍一定能獲勝?
霍臨風琢磨道:“那支螭那軍若真的比咱們厲害,為何年初惡戰時不曾露麵?倘若乃戰後培養則更不可能,一支精銳的養成少則三五載,絕非一蹴而就。”
霍釗說:“阿紮泰與欽察部族聯姻,也許是欽察的精騎。”
無論如何,既然知曉便需加強防備,霍釗決意命霍驚海明日歸營,兄弟二人共同禦敵。他暫且留守城中,以防蠻子聲東擊西,於城中生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