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落雲緩緩睜開眼, 紗帳綁著,房中明亮得不像樣子。這片暖融融裡, 狼崽翻著肚皮仰在小榻, 細看一會兒, 發覺比撿來時長大了不少。
而枕邊空蕩, 觸手已無餘溫,容落雲探出大床環顧,喊道:“霍臨風?”無人應他, 小室, 外間, 俱是安安靜靜的, 他心慌地大聲些, “霍臨風, 霍臨風?”
人呢,難道軍營有事, 撇下他走了?
容落雲掀開被子下床, “哎呦”一聲,腰腿酸得禁受不住,晃悠著,直打擺子。這時門開, 杜錚端著銅盆進來,說:“都白天了, 就你一個人,怎的還叫喚?”
容落雲問:“霍臨風呢?”
杜錚答道:“少爺去侯爺那兒了, 不知道做什麼。”說著輕瞄容落雲,從頭到腳的,猶如大姑娘挑花那麼仔細。
得知霍臨風未走,容落雲放下心,卻也回過味兒,什麼叫“一個人白天還叫喚”?
“嘖嘖嘖。”杜錚挖挖耳朵,然後把手揣起來,“我是體諒二宮主辛苦,昨夜連哭帶叫,隔著牆都知道您身體發膚,被少爺狠狠地鼓搗,既然天亮便歇歇罷。”
容落雲的臉騰地變紅,有多紅,足足勝過傍晚的霞,戲子腮邊的胭脂,三四月最豔的紅桃花。麵皮到耳朵,到頸子,撩開衣襟還有胸膛,全紅透了。
他何曾受過這般羞辱,並非羞辱,卻也是臊白到了孽鏡地獄去。
“胡唚……”他好沒底氣,左手摳飭右手,上牙磕碰下牙,“我才沒那般,即使有,如此厚實的屋牆怎會叫你聽見。”
杜錚說:“我豈止聽見,還聽得很清楚呢。”
他輕咳一聲:“什麼輕點,重點,慢點,快點,那兒不行,那兒受不了,二宮主想必梨花帶雨迷壞我們少爺了!”
容落雲幾欲崩潰,抬手捂住耳朵:“你住口,不許說!”
他這副掩耳盜鈴的模樣分外滑稽,喊出話來,沙啞的嗓音更是驗證對方所言。狼崽被驚醒,不知發生何事,便跟著這親爹嗷嗷嘶鳴。
霍臨風進屋時險些失聰,咣當踹一腳門板,才叫房內的喧囂止住。
容落雲有了撐腰的,怒道:“他、他!”實在羞於啟齒,連告狀都說不出口。霍臨風見狀,揮退杜錚,緩步踱到了床前。
這片刻,房中變得寂寂悄悄,像極了新婚燕爾後迎來的明媚早晨。
霍臨風立著,容落雲坐著,一個低著頭,一個仰著臉,四目相對仿佛瞧不夠一般,誰也不肯先打破沉默。
容落雲煞是倒黴,臉麵原本就已紅透,如此相對,隻怕要燒灼起來。他遭受不住,開口轉移注意:“這麼早,找你父親有要緊事?”
霍臨風點點頭:“嗯,是很要緊。”
他遞出兩手,左手各握拳,並在一處。“猜猜哪個拳頭裡有東西。”他說,雙拳送得更近一點,“猜對便給你。”
容落雲不明其意,懵懂地、猶豫地碰一碰左拳。
霍臨風露出一笑,翻手攤開,掌心空空蕩蕩,於是用這隻手撫弄容落雲的臉蛋兒,揉了揉,責罵道:“竟這麼笨,那再允你一次機會。”
這勢必是要給的,容落雲愈發好奇,兩手裹住霍臨風的右手,掰開手指,見手心裡藏著一枚白玉戒指。那玉戒通體無暇,瑩潤泛光,雕琢著極細極細的紋絡。
容落雲一時怔愣,低頭看戒指,又抬頭看霍臨風,如此反複。霍臨風叫這傻瓜模樣招惹,格外的溫聲:“一早吵醒我爹娘,厚著臉,耍著賴,要來這物件兒。”
他俯身蹲下去,變成仰視對方,道:“這枚玉戒傳了好幾代,最後祖母傳給娘親,我娘將來要傳給兒媳的。”
容落雲未反應過來:“那怎能給我?快還回去……”說著,遲鈍的腦袋轉過彎兒,陡然驚慌,財迷似的改口,“不行……你不能娶妻。”
霍臨風問:“那你要麼?”
容落雲進退維穀,人家家傳的寶貝,他如何能收?轉念一想,平白無故的,這人又是如何要來?他反問:“你尚未婚娶,你娘親竟給你了?”
霍臨風道:“我說要送給你,我爹娘便允了。”
這是因著十七年前的虧欠,容落雲卻被心虛衝昏:“他們曉得了?怎麼會?”一聯係杜錚的說詞,他嚇出一身冷汗,“是我昨夜失態,叫喚聲傳出去……叫你爹娘察覺了!”
容落雲險些急哭,兩手揪著褥子,怔了怔,起身去拿架上的衣裳。
“我回去了。”他顧不得腰酸腿疼,套上中衣,胡亂地係個死結,“我要回西乾嶺,我爹娘在這兒喪命,我在這兒也沒法做人了!”
霍臨風忍得辛苦,奔過去製住:“你要笑死我不成?”挨近些,恨鐵不成鋼道,“好歹也是個一宮之主,叫小廝哄兩句竟嚇成這般。”
容落雲惶然無措:“其實我膽子不大的……”
霍臨風解開那死結,重新係好,順勢在容落雲的腰間掐了一把。“殺人不眨眼的東西,裝什麼小可憐。”啐著,勾住容落雲的兩手,“喜歡左還是右?”
殺人不眨眼的小可憐,訥訥地動一動左手,小指一涼,霍臨風將白玉戒指給他戴上,推至指根,牢牢地把他套住。
容落雲低頭凝視,支棱著手,邁一步,恰好嵌在霍臨風的懷裡。霍臨風抬臂環緊,說:“小玩意兒,值錢不值錢的,心意貴重的,林林總總都想送給你一份。”
神仙斷命,斷不出兵者的吉凶,征戰沙場必定做好身死的準備。霍臨風送給容落雲許多物件兒,為著二人之間的喜歡,也為著將來若有不測,能儘量多的給對方留些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