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雲片片下壓, 蓋住了小春台的春光。
城中已經亂作一團,自城南發兵, 災禍短短兩個時辰便蔓延開來。賊匪於四處散落埋伏, 抓不儘般, 更趁機逃竄殺害不少百姓。
轟隆, 打雷了,漆黑的夜空劈下一道閃電,吐息之間雨水瓢潑而下。長街儘頭拐進來一支騎馬的隊伍, 僅有十一人, 為首的異常高大驍勇, 正是臂纏紅巾的霍臨風。
十一名精騎踏夜前來, 鎧甲凝著一層濃厚的、斑駁的血汙, 等雨水澆下倒衝刷個清清白白。突然, 又一道銀光閃電刺破長空,馬駒受驚, 揚起前蹄嘶鳴著停下。
“籲!”霍臨風停住, 正對小春台門口。那繡著“小春台”三字的花旗淋濕了,皺巴巴貼在欄杆上,分外的狼狽。
整座樓隱在雨幕後,一扇扇窗扉虛掩, 不知裡麵藏著什麼樣的角色。風馳電掣之際,三支羽箭破風而出,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射來,眼都來不及眨, 三支又三支。
馬背上的精騎無人閃躲,齊齊的抽刀聲,緊接著,猶如一串爆竹聲響,鐵喙羽箭被全數斬斷落地。無一人受傷,霍臨風命道:“巡街,射殺。”
其餘人聽命,牽韁四散開,各奔東西般逡巡在這條濕冷的長街上。
巷道接連交通,一名精騎經過巷口,僅三四蹄子的光景,速收刀,從背後抽出一支赤羽箭,張弓鬆弦射入巷中。幽黑的巷子裡,一片黑影趔趄半步,發出急促的一聲悶哼,死了。
刹那間群蛇乍驚,牆根兒屋簷閃現出七八道影子,那名精騎再抽兩支赤羽箭,拉弓如滿月,瞬息飛射進巷內。
噗嗤,鐵箭頭紮入血肉的動靜,兩聲再兩聲,一箭穿透二人,雙箭索了四命。另外幾人貼住牆,隱沒黑暗裡,縱著輕功飛躍而來,至巷口,高聲暴喝欲奪精騎性命。
“呃!”血濺馬前,一陣濃熱的血腥。
那幾人倒在一處,胸口紮著箭,是被街對麵另一位精騎射殺的。這一隊人向來如此,眸是鷹眸,配合得天衣無縫,整條街愈來愈多潛藏的賊匪被射殺。
屍首四處橫陳,閃電照耀的那一刻,胸口的箭上露出鐫刻的一個“霍”字。霍臨風曾告訴過容落雲,霍家精騎中神箭手頗多,他連前十都不入。
其他人沿街索命,小春台佇立在雷雨中,被霍臨風獨自破開了門。兩扇厚重的門板顫動一番,寒風灌進去,樓中吊掛的銅燭台晃了晃,熄滅幾支紅燭。
小春台是最先查探的地方,丞相府的暗衛來此報信,說明潛藏於此的江湖人是眾人的頭目。霍臨風環顧樓中,門皆關著,靜得沒有一絲聲音。
他沉著麵目,一把掀掉鎧甲,輕便地繞過一根漆柱。柱後靠著一個女人,衣裳鬆散,白花花的胸口上印著暗紅色的一掌,身子已經涼了。這是樓中的妓子,風月場多得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此刻情形有官兵來,早該逃的逃,叫的叫。
除非拋卻賊人,樓中已無其餘活口。
霍臨風摘下對方發間的步搖,銀絲攢珠的,有數十顆紅豆大的珠子。抬眸望向樓上,彈指一揮,數十小珠全數飛出,精準有力地擊在每一間房門上。
房內的人伺機而動,登時中計,破門衝出,見狀,霍臨風提劍躍上二樓,與近身的兩名賊人纏鬥起來。這裡頭的,比外麵的暴徒厲害得多,招式之間極其凶狠。
欄杆畫著纏枝金蓮,血濺上去,滴滴答答地往樓下掉,霍臨風攮透一人,深得很,劍柄都蹭上一片腥熱,旋一圈再抽出,活活在那胸口鑽出個窟窿。
殺死三兩人後,霍臨風的腮邊沾了血,雙目也跟著泛起紅絲,他抿緊兩片薄唇,動了怒,猶如一頭發狂的惡狼。
這架勢獨屬於戰場,一心殺人,片刻後樓中蕩起尖銳的慘叫。
圍攻的眾人禁不住後退,駭得慌,顫著瞳仁兒躲避霍臨風的靠近。霍臨風一手握著劍,一手提著剛削下來的腦袋,熱血噴薄,小泉似的流淌了一地。
“陳若吟派你們來時沒說麼?”他道,“本將軍最喜削人首級。”
對方愕然,已經退至長廊儘頭,霍臨風說:“出去萬箭穿心,還是在這兒束手就擒得好。”
有幾個識時務的,擁擠著,丟掉兵器紛紛跪下,人心一旦動搖便不可遏製,繳械投降的人愈來愈多。霍臨風將手裡的腦袋一扔,大步過去,揮劍砍死一人。
眾人頓時驚慌,霍臨風趁著這股慌亂迅速出手,轉眼僅剩一圈死不瞑目的屍體。他按住最後一個,鐵爪扣著咽喉,低聲問道:“你們的頭兒,在哪兒?”
對方被掐得無法叫喊,艱難地回答:“在青雀間……”
霍臨風擰斷對方的脖子,掠至三樓,摘下圍廊的紗燈砸開屋門,一股白色煙霧縹緲散出,微涼,頓時擴散開來。
一名道士從門間走出,穿著深灰長袍,右手執一根白尾細毛的拂塵。霍臨風蹙眉相視,覺得這人眼熟,細細回想,當時不凡宮比武招人,他與對方在比武台上有過一麵之緣。
沒記錯的話……號稱湯山小元尊。
當時便為陳若吟所派,還是後來才投奔門下?比武時十招之內便輸了,看來隱藏著身手,不知武功究竟如何。
白煙逐漸淡去,霍臨風怒目盯著對方,提劍欲衝,卻腳步虛軟重重地一跌,他半跪在地,晃晃頭,暈眩之中透出難抑的痛苦。
湯山小元尊朝他走來,拂塵擺蕩,寬大袖中藏著蓄起內力的一掌。
近至身前,霍臨風眼神驟冷:“臭道士!”起身攻其不備,粗喘著鬆一口氣,“看你放的毒厲害,還是我的鎖息訣厲害!”
湯山小元尊陡地一驚,後蕩一步輕巧地躲過了,甩袖之間擲出兩顆彈丸,落地炸開,又冒出一股甜膩嗆人的氣體。
霍臨風道:“還是個懂製/毒的,裝什麼仙風道骨。”
湯山小元尊笑道:“霍將軍忠義之士,方才不也耍滑使詐麼?”
霍臨風說:“那叫兵不厭詐。”
說罷閉氣不言,衝過去,逼迫對方跳下三樓。他們打鬥著落在琴瑟台上,長劍對拂塵,漸漸交手四十招有餘。
湯山小元尊的招式不同於人,出招輕柔,斷招卻猛烈非常,收放之間差異極大。偶一瞬間,霍臨風“嘶”的一聲,臂膀被拂塵甩過,衣料破開傷了皮肉。
兩人站定,隔著三五步,湯山小元尊露出笑意。
“啊……”
很快,他的笑意凝固住,低頭才發覺腹部抽搐著,噗地噴出一股血來。霍臨風的劍太快了,不知何時刺的,收鞘,帶著滿刃的濕紅。
湯山小元尊腳步一軟,跪倒了,封住經脈將血止住。這一劍沒想要他的命,他抬眼看著霍臨風,問:“為何不殺我……”
霍臨風走近:“江湖人不懂了罷,官府辦事要留活口。”
近至身前,湯山小元尊握著拂塵猛地刺去,絲絲縷縷之間,藏著一截淬毒的刀頭。霍臨風眼疾腿快,一腳把人踢翻在地,拂塵掉落,道袍裡滾出來幾顆藥丸。
這時屬下從門口進來,稟報道:“將軍,共射殺一百三十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