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驚海似有預料,問:“你有什麼打算?”
霍臨風說:“陳若吟勾結蠻夷,我必得去長安麵聖稟明。”他稍一停頓,“哥,陳若吟一定要死。此戰霍家功高,陳若吟死了,朝中便無人能製衡咱們,皇上必定不會再讓我回來。”
廳中霎時安靜,良久,霍驚海道:“皇上久病,沒準兒快崩了呢。”
霍臨風險些嗆著,這大哥向來穩重,竟這般語出驚人。也對,霍家虎狼半生殺伐,骨子裡都不好惹,他說:“大哥,你講明白點。”
霍驚海睨一眼:“不必裝傻充愣,我不過言中你所想而已。”
陳若吟扶植太子,太子為著這一倚靠,定會竭力保全,屆時成帝若是駕崩,便熱鬨了。
“陳若吟想殺你,是因為誤會你和三皇子勾結。”霍驚海說,“那我問你,你意圖勾結三皇子嗎?”
從前清清白白,如今呢,到長安之後呢?
朝局在變,人則無法從一而終。
霍臨風如實回答:“若太子為一己之私保護動搖國本的奸佞,說明他不配為君,天下屬於天下人,誰擔得起大任我便扶植誰。”
他著重強調道:“是扶植,什麼勾結,說你親弟弟用那麼難聽的詞兒。”
霍驚海隨手擲一顆鹽津梅子,又笑又煩:“行了,親弟弟,去陪娘親說說話罷。”
霍臨風張口接住,起身拍拍衣袍,轉身瀟灑地去了。
主苑大屋內,桌上擺得滿滿當當,蜜食,江南的點心,各式果品,吃都吃不過來。容落雲眼前的碟中摞了小山高,嘴裡還含著一塊,咕噥咕噥地嚼著。
白氏說:“府裡廚子做的,不知地不地道。”
容落雲忙不迭地點頭:“好吃。”他夾一塊給對方,“伯母也吃,光我吃,怪不好意思的……”
白氏掩麵輕笑:“這有什麼,臨風如今大了,還收斂些,從前在軍營辛苦,歸家後像個活土匪,來問安的工夫把我這兒掃蕩一空。”
容落雲跟著笑:“我畢竟與他不一樣,在彆人家裡,那般成什麼體統。”
白氏的笑意逐漸淺淡,最後微微笑著,一派溫婉至極的模樣。“孩子,之前我拿你當客,是因為我們霍家欠你。”她說,“眼下你已拋卻恩仇,原諒了侯爺,在我心內,你便和臨風是一樣的。”
容落雲怔住:“我愚笨,伯母……你說明白些。”
白氏放慢語速說道:“你自小沒了爹娘,父母緣薄,前些日子咱們相處,我認為是有緣的。你如若願意,就把侯府當作一個家,把我當作你的親人。”
她說的是親人,不是娘親,幼年失恃,娘親在心裡是無法取代的。她也無意取代誰,隻想親近地疼一疼這個孩子。
容落雲懵著,如夢般,陷在白氏的一番話中回不過神。他鬆手掉了筷子,睜著兩眼,瞳仁兒都輕輕地顫動起來。
白氏問:“伯母說的,你願意嗎?”
容落雲從凳子上一撲,像瞧見主人的小狗,也像離家一冬北回的大雁,他半跌半跪在白氏的腳下,仰著臉,千萬般小心地點頭。
正巧,屋門被推開,霍臨風一身浮雪進了屋。
看清桌邊的情景,他愣在那兒,門都忘記關,任由寒氣往屋內湧入。挪動步子走進些,他納罕地問:“做什麼……”
白氏玩笑道:“臨風,以後小容就是你弟弟。”
霍臨風一驚:“什麼弟弟?”他伸手去拉容落雲,拉不動,便兩手托著腋窩往起抱,“跪著做甚,難不成我娘認你當乾兒子?”
白氏蹙眉:“聽你的語氣,不樂意?”
霍臨風說:“當然不樂意!”他將容落雲拉扯到身後,護崽兒似的擋住,“娘,你疼人就疼人,彆亂點兄弟譜!”
野鴛鴦的紅線本就見不得人,這倒好,竟還搭一根錯的。容落雲的心跳得更厲害,卻也驚慌,怕這蠻兵在情急之下說漏了嘴。
他掰過霍臨風的肩,小聲告知,並在那堅實的胸膛上拍了一掌。
霍臨風問:“當真?”
未等容落雲回答,白氏說:“當真。”她還思量著旁的,“小容,你姐姐仍在西乾嶺,不管在哪兒,青樓絕不是安身的地方。往後她嫁人或是什麼,我可以為她操辦,她若倦了那地方,也可以來塞北,這兒無人認得她,能隨心地生活。”
容落雲心頭滾水,燙得說不出隻言片語,霍臨風鬆快這氛圍:“娘,你是兒子不合意,想要個閨女罷。”
白氏笑著瞪他,不理會,卻推推桌上的點心。
活土匪落座開吃,就著容落雲的碟子,不消片刻便掃蕩大半。
難得的靜好歲月,待飛雪稍停,露出融融的一輪晴日。城門外奔來一隊煊赫的人馬,官衣公文,金閃閃的令牌。
向著定北侯府,長安的聖旨愈來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