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簾一掀, 走出個衣衫不整地人來,看模樣是剛起。
“相爺, 仔細著涼。”那麼快, 管家抖摟著水貂披風, 給簷下的陳若吟裹上。裹緊了, 陳若吟有些僵地立著,慢慢說道:“這一冬可真夠冷的。”
管家忙應:“左右無事,相爺怎不多睡會兒。”
這一句“無事”戳在陳若吟的痛處, 他吊著眼梢, 語調立刻跟著變冷:“當然無事, 皇上眼下疑我、查我, 就差沒拘了我, 不必辦差, 還能有什麼事?”
管家道:“宮裡來消息,皇上這幾日病痛難當, 連早朝都要太子代持。”見陳若吟的神情鬆緩些, “太子主持大局,相爺放寬心。”
陳若吟輕哼:“本相心寬得很,這點風浪就想掀倒我,這些年豈不是白活了。”
他望著庭院裡的磚石, 中秋當夜被蒙麵人毀掉,換了新的, 鋪的是銅錢紋與蓮花紋。至於那兩個蒙麵的刺客,一個估摸是霍臨風的手下, 至於另一個,八成是不凡宮的容落雲。
派去西乾嶺的暗衛稟報,容落雲離宮多日,應當不會有錯。
角門進來一人,未穿官衣,一副江湖人的打扮,顯然是外出歸來不久。至階前,他躬身說:“相爺,霍臨風的隊伍已到西柳莊了。”
陳若吟冷笑著:“不愧是行軍出身,步子可真快。”鳳眼半闔,掩住一小片精明,“阿紮泰呢?”
對方回答:“阿紮泰一路與霍臨風的親隨同坐馬車,無法下手。”
親隨,想必就是容落雲了,聽罷,陳若吟心不平氣不順,擺擺手將對方揮退。物證已經上呈,如今人證也越來越近,前者可以說是偽造,後者呢,除卻滅口有什麼法子。
陳若吟煩得生倦,轉身朝屋裡走,搖搖晃晃叫管家攙扶著。管家勸道:“相爺,莫太傷神,再睡一覺罷。”
掀簾進屋,陳若吟恨道:“睡什麼睡,霍釗那個老匹夫入我的夢,攪得我不得安寧!”
簾子悠悠落下,裡頭的叫罵聲聽不真切了。
長安城三十裡外,西柳莊,驍衛軍守著驛館,隔絕一切閒雜人等進出。驛館內,定北軍隊伍剛用過飯,正在歇腳。
桌上一壺沏好的茶,霍臨風斟兩杯,朝門口瞧了一眼。
容落雲端起另一杯,問:“僅有三十裡便抵達長安,何必歇這一會兒?”
霍臨風道:“不急,黃昏前趕到即可。”
最後一句剛落,張唯仁從門口進來,摘掉鬥笠,大步行至桌前。他提前兩日離開塞北,單槍匹馬走得快,已在長安城內查探一遭。
霍臨風斟第三杯茶:“坐下說。”
“謝將軍。”張唯仁落座,端杯飲儘潤一潤嗓子,“將軍,長安城內一切如常,客棧、酒肆、妓館等地,無可疑人士。”
先前,陳若吟招買江湖人潛在塞北城中,此番調查,是以防那廝故技重施。張唯仁又道:“陳若吟近日待在丞相府,未曾出門,至於宮牆之中,皇上身子不好……”
霍臨風失笑:“你連皇宮也能探到?”
張唯仁說:“將軍抬舉我了,隻是聽說城內不少名醫被請進宮,我由此推測。”
從宮外請名醫進宮,說明宮內的禦醫已經束手無策,可見皇帝病得厲害。霍臨風與容落雲相視一眼,未吭聲,又各自飲一杯茶。
半晌,霍臨風問:“睿王如何?”
容落雲垂著眼,仿佛事不關己,而一雙耳朵卻豎著,心裡頭又開始發虛。張唯仁稟報道:“許是將軍要暫住的緣故,睿王府加強人手,每時每刻都有驍衛軍巡邏。”
這在預料之中,霍臨風又問:“那睿王和旁人有無往來?”
張唯仁答:“睿王行事縝密,屬下未探到。”
待事情一一稟明,張唯仁匆匆走了,不跟隨定北軍的隊伍。霍臨風和容落雲稍晚片刻,動身上路,離開了西柳莊。
馬車裡,容落雲看守阿紮泰,駕車的騏驥原是小兵,在藍湖一戰中甚為驍勇,立了功,便得霍臨風賞識提拔成騏驥。說來也巧,這名男兒叫田徹,家在岩厝崗,容落雲奔赴塞北時在他家暫歇,田大嫂便是他的親娘。
這一路,定北軍共三十精兵,眼下離長安近了,前來迎接的驍衛軍跟隨在後麵,瞧著頗為煊赫。
至夕陽將落時,他們浩浩蕩蕩地抵達了長安。
上一次來,還是父子同行,如今卻已相隔陰陽,霍臨風的神情顯得落寞,隻一瞬,待馬蹄踏進城門,他眼中的情緒便全部遮掩。
道旁聚著不少百姓,好奇地、憧憬地圍觀,忍不住交頭接耳。
“那就是霍將軍,定北侯的次子,真威風。”
“快瞧定北軍,聽說一百個驍衛也不敵一個定北軍,真的假的?”
“馬車裡是誰啊,是不是將軍夫人?”
……
容落雲坐在車輿內聽得分明,什麼將軍夫人,長安的百姓慣會胡唚,他輕輕推一點窗,暗窺兩眼,認得這條長街。
行至街尾,一隊侍衛恭候著,是睿王府的親兵。
拐過去,街麵已經肅清,沒有喧鬨圍觀的行人,霍臨風遙遙望向睿王府的門前,見一人負手而立,皇子服製,正是睿王孟霆元。
晚霞最濃豔的時分,車馬俱停,霍臨風跳下馬背,與下階相迎的三皇子對上。他為臣子,率先抱拳行禮:“要睿王久等,見諒。”
孟霆元笑著:“霍將軍客氣,一路跋涉辛苦了,快入府安頓罷。”他說著,目光在定北軍的隊伍中流連,三十精兵各個銅澆鐵鑄,生麵孔,沒有他認識的。
霍臨風發覺,問:“睿王在尋誰?”
孟霆元一怔:“沒什麼……怎不見阿紮泰?”
霍臨風道:“在馬車裡。”說罷朝馬車走去,打開車輿木門,田徹將阿紮泰拽下來,押解著送到孟霆元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