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之後,近百人的行伍寸寸迫近,皆穿凡俗衣飾,但風姿麵貌掩不住,容落雲在塞北見識過,那是兵者獨有的氣勢。
隊伍走來,經過樹下時,陸準欲飛身攔截,卻被容落雲一把薅住後襟。他壓著嗓子問:“二哥,不下去會會他們?”
容落雲說:“切勿打草驚蛇,讓他們走。”
等一隊兵馬逐漸走遠,容落雲跳下樹,沿著車轍逡巡。倏地,他俯身拾起一根羽毛,在雪上頭,說明是剛落的,這光景又無鳥雀在深林受凍。
隻能是……從馬車上掉下的。
容落雲醒悟道:“是羽箭。”那一車車,一包包麻袋,想必裝的都是兵器和糧草,一路死了恁多人,說明這來路不明的兵絕非第一批。
弄清楚這一點,容落雲和陸準繼續埋伏,一日之內,共有三批人馬經過,最後一批來時已近黃昏。兄弟倆尾隨著,及至長安城外,那隊兵未走正門,而是從西側的角門進了城。
如此可疑的隊伍,一日三批,竟然能順利入城,可見內外根本沆瀣一氣。容落雲和陸準沒再耽擱,穿行幾道巷,不多時回到了睿王府。
翻身落地,陸準嚇一跳:“哎呀!”
牆邊樹下,霍臨風抱肘立著,笑道:“猜著你們從這兒現身,來等等。”緊接著容落雲翻來,他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張開臂膀把人接住了。
抱穩旋半圈,衣袂拂掉梢頭的積雪,像春日裡的落花。
霍臨風問:“今日劫道有何收獲?”
容落雲冷哼:“還好意思問。”一抬腿跳下,抄起一掌拍在霍臨風的胸口,“霍將軍,你可真夠狡猾的。”
霍臨風任由敲打:“我怕說得太明白,反而叫你失了興味。”
邊說邊往蟄園走去,等關門進屋才敢放心,說得也明白些,容落雲道:“城外五十裡連著荒遠山路,今日有三隊兵馬入林,帶著兵器和糧草。”
霍臨風問:“一隊多少人?”
容落雲想了想:“少則近百,多則二三百。”
他仰著臉,霍臨風蘸濕布巾給他淨麵,執劍殺人的手格外溫柔,甚至讓他有點癢。他問:“偷偷摸摸,那些人是誰的兵?”
霍臨風說:“你忘了?陳若吟這些年招兵買馬,眼下總算派上了用場。”
小榻上,陸準餓得前胸貼後背,正捧著一盒點心狼吞虎咽,聞言停下,噴著點心渣說:“派什麼用場?他想造/反不成?”
霍臨風輕飄飄地說:“錯了,他是怕有人造/反。”
勾結蠻夷之事,霍臨風定不會善罷甘休,哪怕新帝袒護,也會強硬地要陳若吟付出代價。到時,陳若吟便能扣一頂“謀逆”的帽子,再出兵鎮壓,便名正言順。
容落雲問:“你打算怎麼做?”
霍臨風朝屋外喊:“杜錚,叫田徹過來。”
天已經黑透,杜錚提著燈籠去喊田徹,霍臨風坐在桌邊等著,沒多久,田徹一身常服前來,在門邊施禮候命。
“安排下去,”霍臨風吩咐,“十名精騎分為兩隊,埋伏在城外荒林四十裡處,輪流著,若有當兵的行伍入林,不許讓任何人活著走出去。”
田徹領命:“是,末將即刻去辦。”
這是要殺人見血了,陸準擱下漆盒,往容落雲身邊傍,問:“二哥,是不是要出事兒啊?”
容落雲風輕雲淡地說:“一切儘在意料之中、計劃之內,算不得出事。”
陸準又去問霍臨風:“霍大哥,長安不會打仗罷?”他難免惴惴,定北侯那般厲害都戰死了,可知凶險。
霍臨風聽出膽怯,故意道:“為除奸佞,自然要惡戰。”
陸準心想,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輸了要喪命,贏了他又不會封官進爵……他躊躇片刻,訥訥地說:“二哥,年關將至,我想回西乾嶺了。”
容落雲拆穿:“你怎的那麼貪生怕死?”
江湖人,最忌諱的便是“貪生怕死”,陸準遮掩道:“非也……藏金閣那麼多銀子還沒花,我若在長安出什麼事,豈不是死不瞑目……”
霍臨風和容落雲忍不住,頓時放聲笑起來,陸準好沒麵子,找補道:“其實我是思念大哥,來時大哥還說教我掌法呢……”
房中正一片熱鬨,忽有敲門聲,原是睿王府的管家。
管家稟報道:“容公子,府外有人來尋。”
容落雲問:“是何人?”
管家答:“他說他叫段懷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