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臨風微怔,那一瞬間,他恍然以為座上的是先帝。沒錯,證據、律法、民意,這一切哪有什麼要緊,向來是天子大袖一揮,隨自己的性罷了。
當年唐禎一案,無證也可屠殺滿門,如今陳若吟罪惡滔天,是饒是懲,同樣要看聖意如何。
“那臣問一句,”霍臨風道,“皇上,是否要處置丞相?”
皇帝向後靠著椅背,眉頭舒展著,全然分辨不出心事,半晌,他毫無波瀾地說:“朕還是太子的時候,全仰仗丞相的扶持,如今登基稱帝,更少不了一隻扶著朕的臂膀。”
霍臨風問:“那皇上的意思,是要保丞相了?”
皇帝答:“不,那隻臂膀,朕希望霍將軍來做。”
多年來,定北侯與丞相互相製衡,霍釗死了,如若袒護陳若吟,必定惹得霍家離心,何況陳若吟已老,又能倚仗多少年呢。
這本買賣很容易算,皇上不傻。霍臨風更精明,皇上既然有心舍棄陳若吟,卻不光明正大的,反而騙他進宮,說明要暫留陳若吟做籌碼,與他談條件。
談得妥了,才鏟除陳賊。
若談得崩了,遭殃是便是他自己。
霍臨風微微動耳,餘光掃在東西側門上,聽見兩旁偏殿內的吐息聲,估摸布滿了侍衛。這一處小殿在皇宮深處,無人領路的話,要想逃出去也絕非易事。
他問:“皇上想怎麼做?”
皇帝笑言:“霍將軍痛快,朕想的,無非是坐穩江山。”
霍臨風裝傻:“皇上已經登基,還有何不穩?”
皇帝道:“朕也痛快地說了罷,二皇子從小多病,不成氣候,睿王卻臥薪十數載,心思比天還大。”他傾身搭住桌沿兒,雙眸迸出一股精光,“霍將軍,睿王有你幫襯,有那幫子江湖人助力,朕寢食難安啊……”
霍臨風眉心忽跳:“皇上,臣與睿王並無勾結。”他索性把話說明白,“臣為百姓效力,隻要皇上一心為民,臣自然是皇上的臂膀。”
他言下之意已十分明顯,皇帝鏟除丞相,安撫民心,便會相安無事。可皇帝怎會輕信,問:“霍將軍,你是要朕拿江山和皇位作賭?”
龍袍的廣袖奮力一掃,密函、折子、滿桌的筆墨皆被掃下,刷啦!東西二殿傳來齊齊的抽刀聲,皇帝說:“朕若先殺丞相,便真成了勢單力薄的孤家寡人,到時選朕還是選睿王,全憑你霍臨風的一念之間!”
“朕不敢賭,朕已然坐在這兒,便不會退讓。”皇帝低喃道,“除非,要讓你、讓文武百官除朕之外,根本無人可選。”
霍臨風暗驚:“皇上的意思是……”
皇帝說:“睿王先失勢,朕才安心,他孟霆元先死,朕才敢自斷臂膀!”
霍臨風不禁高聲:“皇上,睿王是您的手足兄弟,怎可說殺就殺?”
皇帝忽而一笑:“唐禎何其無辜,不也說殺就殺?”
這一句說罷,霍臨風徹底變了臉色,眉宇一層料峭冰霜,刀子似的望著座上的天子。皇帝接住他的眼神,站起身,道:“何況睿王並不無辜,他與你無乾,與江湖反/賊勾結確是鐵定的事實。”
江湖反/賊……指的是不凡宮。
“睿王有不凡宮助益,朕不安心。”皇帝說,“父皇曾命霍將軍剿滅不凡宮,可惜未果,如今那一夥賊人彙聚睿王府中,朕便自己動手。”
霍臨風含著威脅急道:“不凡宮眾人並非反/賊,勸皇上三思!”
皇帝笑著說:“晚了。”
霍臨風頓時恍然大悟,騙他進宮來,明麵上談判懲處陳若吟之事,意圖拉攏他。暗地裡,是要圍剿睿王府,先發製人,鏟除孟霆元和容落雲等人。
可惜皇帝算錯一步,他不知霍臨風與容落雲的關係。
話音將將落下,霍臨風轉身便走,皇帝怒道:“霍將軍莫非要與江湖人為伍?!”
這一聲後,東西偏殿的大門破開,近百禦廷尉衝出來,提著刀將霍臨風團團圍住。
霍臨風未佩劍,赤著手問:“要血濺大殿不成?”
“這裡是皇宮,”皇帝說,“你逃不出去的。”
霍臨風道:“那就試試看罷。”
晴朗一整個午後,此時天色昏黃,似乎暖意更甚,長安城裡,兩千驍衛持劍操戈,湧動著,將睿王府包圍得儼如鐵桶。
隱隱約約,府中似有琴聲傳出。
待天邊豔如血,漆門被撞響,像極了一聲更改天地的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