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臨風道:“國事為重,況且,大家也不講究那麼多。”
眾人舉杯仰頸,飲儘一杯後,刁玉良坐不住,轉著圈為兄長們斟酒。孟霆元一向持重,這會兒仍萬般認真,說:“此番凶險,道謝都顯單薄,實在無以為報。”
這些個江湖人瀟灑慣了,陸準道:“我們出手是因為二哥的緣故,那些兵馬是因為霍大哥的緣故,你要謝,便謝二哥和霍大哥就好了。”
孟霆元隨即看向容落雲,容落雲不勝酒力,已經啃起一隻烤兔腿,抹抹嘴說:“那日上朝俱已嘉獎,重提做甚?不如讓我好好吃一頓。”
孟霆元笑言:“那你吃,喜歡的話,我撥兩個禦廚去將軍府。”
容落雲一赧,當著這麼多兄弟,仿佛他嫁與霍臨風了似的,卻也無法否認,隻能在眾人起哄的眼光中,憤憤然咬一口兔腿。
酒過三巡後,桌上亂糟糟的,陸準和刁玉良劃拳,險些大打出手,容落雲捧一盒點心僅顧著吃,唯獨段懷恪中意美酒,自斟自飲好不愜意。
孟霆元醉態微露,問:“各位……今後有何打算?”
段懷恪抬首說:“秦洵雖已橫死,可到底做出天理難容、有辱師門的惡事,我爹要回故裡拜祭師祖,我與他一道。”
刁玉良追著陸準打,從殿尾跑來,開懷道:“我要投入鎮邊大將軍的麾下,將來和霍大哥一樣!”
陸準罵道:“做甚?和他一樣斷袖不成?!”
一句得罪二人,霍臨風伸手揪住陸準的後襟,提溜太平般,容落雲則撲來教訓,作勢一掌敲上那頸子。
孟霆元嚇一跳,趕忙起身阻止:“三宮主倒也沒說錯……”
陸準躲在他身後,哼一聲,忽然回過味兒來,大哥祭奠師祖,二哥和霍臨風在一起,老四去塞北參軍……
那不凡宮四名宮主,豈不是就剩他了?
“皇上……”他扒著孟霆元的肩膀,“你以後還用不凡宮辦事嗎?”
孟霆元問:“怎的?”
陸準說:“不用的話,我看可以解散了,還用的話,或許你隻能依仗我了……”
孟霆元轉身看他:“當然用,陸宮主,以後記得每月寫信向我稟報。”
曲鸞台吵鬨不休,眾人一直到子時才散,皇帝酒醉,被宮人簇擁著回乾坤殿休息。段懷恪也有些倦了,搖搖晃晃地走。
宮燈照亮深徑,霍臨風背著爛醉如泥的刁玉良,朝著玎珈宮的方向。刁玉良打著酒嗝:“霍大哥,我好想吐。”
“……”霍臨風冷靜道,“你若敢亂吐,就不必去塞北了。”
刁玉良哼哧著:“那我不吐還不行麼……”說著尋了周公。
霍臨風鬆口氣,回身一瞧,見容落雲無可奈何地跟在後麵。一路上,陸準抱著容落雲撒酒瘋,二哥長二哥短,鼻涕眼淚蹭了容落雲半身。
梳洗登床後,長夜已經過半。
天未明時,乾坤殿的暖閣裡,孟霆元從睡夢中醒來,許是酒飲地多了,覺得有些口渴。宮人循聲進來伺候,奉上茶,扭臉疑惑:“窗戶怎掩著,奴才明明關好了的。”
孟霆元望一眼,問:“幾時了?”
宮人答:“回皇上,五更天了。”躬身去關窗,隔絕外麵的寒意,“皇上,再睡一會兒罷。”
孟霆元搖搖頭:“睡不著了,不知怎的,心裡頭有些空。”
記得上一次有這般滋味兒,是太傅離開的那晚,他掀被下床,披著外袍在房中踱步,桌邊燃著燈,便緩緩靠近那一寸光亮。
走到桌邊,孟霆元發現桌上擱著一封信,寫著“辭表”。
信旁,還有一枚兵符。
他拿起來,心開始惴惴地跳,卻強自鎮定地問:“夜裡何人來過?”
宮人道:“回皇上,奴才一直在門外守著,不曾有人求見。”
孟霆元不禁望向窗戶,霎時明白,他抿著唇朝外走,推開屋門,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乾坤殿。天灰蒙蒙的,冷得很,外袍隨他的步伐擺蕩,已然涼透了。
宮人們大驚失色,跟著小跑:“皇上,仔細受寒!”
孟霆元充耳不聞,嫌慢似的,甚至在空曠幽深的宮中跑起來,磚石非人,草木無情,他穿過晨霧,一口氣奔至宮牆之上。
近百台階,他喘/息著攀登,衝到最上麵,扶著冰冷的牆頭遠眺。
一片熹微霞光裡,霍臨風牽著馬兒,容落雲伴在身旁,正逐漸遠走。
此刻才知曉,如投石入水,漣漪激蕩後,他們要抽身於這片寧靜。
孟霆元獨立烈烈風中,低下頭,顫抖著展開一紙辭表。
——臣答應過一人,天下安定,便與他解甲歸田,毀諾非君子所為。若有朝一日城牆踏破,戰火又起,臣定當策馬歸來,執劍拚殺以護家國河山。
皇上,珍重。
惟願萬民安居,太平無戰。
孟霆元怔忪地抬起了頭。
那兩道身影已經望不真切,西乾嶺,靈璧山,瀚州古刹,大漠藍湖,無人知他們去哪兒,隻知融入了凡塵。
自此,風攬雲遊,恣意人間-
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