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杏花,誤會(2 / 2)

何文靜見他如此,也想跟他好好談談,便斂容認真道:“學生隻是久仰老師才名,因此希望先生能指教學生一二,卻不知先生為何如此討厭學生。”

“你怎知我討厭你?”龐明德並不回答,隻反問道。

“老師雖是性情中人,而學生自問以往無甚劣跡,進學態度也算端正,可是老師對學生和成忠師兄的態度卻全不相同。既然如此,那便不是學生行為上有什麼不妥,隻能是老師對學生這個人有意見了。”何文靜答的平靜,語氣中也聽不出絲毫忿忿不平。

龐明德聽他這樣說倒是驚訝了一瞬,奇道:“既然你知我討厭你,為何還來找不自在?”

何文靜淡淡一笑:“因為我知先生厭我乃因不知我,由此便可知為誤會,學生也不會在意。先生大才,學生仰慕已久,既是為作學問,受些委屈誤會也就不值什麼。 ”

“花言巧語。”龐明德撇撇嘴,但是此時既然已經說到這裡了,那也不妨把話說開。

“你道我不知你,卻不想我正是知你為人,才會如此。”龐明德背手轉身:“

首先,你必是聽譚之問提起過我,故而才會來上我的射禦課,而非發自真心,那便是目的不純,此為其一。”

“再者,你既一心求官入仕,拜作了那譚之問的弟子,便不該再謀其他,枉作小人,此為其二。”

“至於其三嘛”

龐明德轉身看著他,一字一句道:“那便是老夫不喜你這種奸險油滑之人,肚子裡彎彎繞繞,追逐名利,胸中卻無半顆赤子之心。就算將來為官,也不過整日與朝臣作朋黨之爭,於江山社稷卻是半點用處都無。既是如此,那我為何要對你和顏悅色?”

何文靜聽到這裡也明白了,龐明德大概就是那種激進版的憤青。有憂國憂民之心,也有才,可是卻人際關係糟糕。而當這種人對自己所持的某種看法深信不疑時,往往便會鑽牛角尖。

想到這裡,何文靜歎了口氣,無奈道:“先生可否想過,你所說這些,也許隻是先入為主了呢?”

龐明德立時便豎起眉毛,剛要開口,何文靜連忙接著道:“先生有話,不妨先聽過學生道過原委之後再作判斷不遲。”

何文靜見他不再說話,這才繼續說。

“先生所說其一確實不假,我正是聽了先生大名,這才起意接近,至於目的,學生剛才也說過了,是為了求先生指教學問,這點我並不否認。但若斥之為目的不純,卻有失偏頗。學生雖為學問而來,但射禦也並未懈怠,並非掛羊頭賣狗肉,隻擔虛名。況且讀書之人若無求學之心,這才是最大的謬誤。”

“至於其二”何文靜輕輕搖了搖頭,無奈道:“先生既知此事乃我座師告知學生,那先生又怎知我未征詢過座師同意?況且學生也並未提及過改投師門之事,不過請教先生學問,卻沒想引來如此誤會。”

說到這,龐明德也驚訝了:“那譚之問竟知此事?”

“此乃學生老師主動提及。”何文靜語氣平靜。

見龐明德仍是不解,何文靜也不再在這條上糾纏,接著反駁他的第三條。

“至於其三,先生說我乃油滑之人,於江山社稷必無半點用處,這卻是大大冤枉學生了。個人性格皆有不同,先生隻覺我不像成忠師兄那樣直率,便認定我為人不誠,此判語並無根據。而關於以後”

何文靜頓了一頓,語氣鄭重道:“ 先生既非我本人,又怎知我以後將會如何?若我還未為官,便被先生歸為奸佞之流,倘使學生以後做的事於國、於家皆有益,先生屆時又將如何說呢?”

龐明德聽他說完也沉默下來,他確實不敢肯定何文靜以後一定會如何。

他一開始對何文靜觀感不好,又覺得他城府深沉,由此便進一步推斷他以後作為,確實是如他所說的,有些先入為主,不過

“你說你將來做的事,於國於家皆會有益,年紀不大,口氣倒是不小。”龐明德麵上已緩和許多,隻是嘴上還是不願饒人。

何文靜聽他話語,便知他態度已經有所軟化,便直接道:“學生不敢誇海口會成為流芳百世的名臣,但也敢說絕不做為惡一方的奸佞。先生嫉惡如仇,見不得官場之中汙穢,可先生想過沒有,若不是朝中清官、好官比那貪官、惡官多些,這百姓民生,朝廷大計,如何能施展開?而這些清官、好官中,又是否有長袖善舞之人,若有,那他們是否會因此被抹去所有功績?”

這一連串的質問說得龐明德有些啞口無言。

想當初他意氣風發,考中狀元之時也是躊躇滿誌想乾一番功績出來。可是等他入了官場才發現,這些立誌報效國家之人,多是為了自身榮華富貴。

而官場之中,同僚間爾虞我詐,有時一句話都要繞上好幾個彎,所吐之言真真假假,半遮半掩,為著己方利益,朝廷大臣也能不顧斯文體麵相互咒罵。

當時他的一腔熱血便被澆了個乾乾淨淨,自此辭官回鄉,沉浸書山學問之中。

如今看來,竟都是錯的嗎?

魑魅魍魎雖有,浩然正氣亦有,他當初辭官歸鄉,如今看來,不像遺世獨立,倒更像怯懦逃避。

到底是他自誤了

龐明德沉思不語,片刻後抬眸看著眼前的少年,神色複雜。

“先生可是還有疑問?”何文靜拱手揖了一禮。

“巧舌如簧。”龐明德說完這句也不再言語,轉身自顧自的走了。

何文靜正等著龐明德的下一句,卻見他直接轉身離開,有些呆,他這是被自己說服了?

可聽他最後說的這一句又好似不像,這到底是說服了還是沒有?傲嬌的心思太難猜了。

何文靜認命的將稿紙又揣回懷中,等下次再繼續吧,反正他是不會放棄的。

而令他沒想到的是,自從那次之後,龐明德雖然對他仍談不上和顏悅色,但是態度已經好轉許多,何文靜已經能明顯的感覺出來差彆。

比如,以前他若要想從龐明德口中聽到關於文章的指正,必定要費好大一番功夫。而現在往往是,他多提上幾句,龐明德就會接過去看,而且除了挑刺,還會給出許多建議,雖然說話的語氣仍是滿含嫌棄,不過確已好上許多。

並且,若是之後何文靜沒有將改正後的文章再交給他查看,他有時還會主動提起,然後結果就是何文靜現在被他罵得也越來越多了。

他真是痛並快樂著。這個先生脾氣不好,性格暴躁,又愛懟人,但是卻又十分儘職儘責,解答問題也能說到點子上。

又因為龐明德的嚴格要求,何文靜已經能明顯感覺到自己解題快了許多,所做文章也不再像以前那樣,需要反複修改多次後才能看得過眼,很多時候他已經能做到一蹴而就,增添刪改的字數也越來越少。

而且這也並不是他的錯覺。在縣學舉行的歲考中,何文靜就十分輕鬆的拿到了頭名。

並且與之前參考縣試、府試不同,他現在已經對自己考試的結果有了比較明確的判斷,不會像之前府試時那樣,覺得自己是憑運氣考中的。

而結果也確實如此。

比起被龐明德魔鬼訓練折磨的日子,縣學出的考題已經難不倒何文靜了。因此對於這個成績他也並不太在乎,他現在要準備的是三年之後的鄉試,是這一場競爭更加激烈的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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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龐明德態度的轉變,何文靜現在要做的課業一下子多出了許多。除了縣學中的,還有譚之問偶爾會給他布置一些課題,不過這些都不算難,反而是龐明德出的題,多半是既偏且深。

而他若是時間不夠,做得稍微馬虎些,或者用詞、用典不夠精準,文章還會被龐明德打回來重做。這就導致他每次拿到題目後,必要先去縣學的藏書樓中翻閱大量的資料。

如此這般下來,他不僅連出門散心的時間沒有,甚至連同屋曹致遠的異常也是過了許久才發現。

自從那天曹致遠從演武場回來之後,其實兩人關係便有些微妙了起來。

何文靜當時是覺得曹致遠既然自己承諾的事情做不到,又打了包票,那龐明德就絕不會輕易聽人講情。況且顯然他的身體素質也達不到要求,他自己又無法堅持,勉強為之也沒有用,不如另找一個適合他的方法,若他有毅力,那麼總有水滴石穿的那一天。

因此,他對於曹致遠會對他突然冷淡了下來也覺莫名其妙,總不可能這件事也要怪到他頭上吧?

他以前就說過,既不會刻意跟誰特彆親近,也不會特意疏遠誰,換言之,就是他也不會主動去貼彆人的冷屁/股。

既然兩人性格相處起來實在艱難,那便算了,隻作普通同窗交往也無不可。

想通此節,何文靜便把這事拋到腦後,每日回到館舍,兩人仍含笑見禮,隻不過語氣中的親近之意已消退許多,疏遠已是顯而易見。

等到四月,程唯山府試終於過了,被他爹恩準出來放風,便派人到縣學約了兩人到酒樓慶賀。席間三人雖說說笑笑,可仍是被他察覺出了異常。

隻是他如今也長了心眼,穩重許多,並沒有當麵提起,而是私下問了何文靜。

“文靜,你和致遠可是發生了什麼事嗎?我怎麼覺得你們關係怪怪的?”

“哦,哪裡怪?我倆以前不也是這樣講話的嗎?”何文靜不答,笑著反問道。

“話是這樣說,但我總感覺你倆之間客氣了許多,我一時之間有點不適應。”程唯山遲疑道。

何文靜沒想到他竟然開竅了,便隻說了句:“人心本就難測,但求無愧於心即可。”

隨即又轉話題:“不說這個了,我是真替你高興,等你院試過了,那就是秀才公了,可得好好努力才行。”

程唯山摸摸腦袋,嘿嘿兩聲,也跟著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1】這是中國曆史上出現過的科舉考題,這裡節選了一段,非作者自擬。

因為作者是晚上寫完存稿後再預覽舊章,所以時間發得完,大家可以第二天再看,不要熬夜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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