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杏花,誤會(1 / 2)

龐明德雖料到何文靜來上射禦課必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卻沒想他這麼快就露出了行跡來。

當下冷哼一聲:“縣學中自有專講五經的教授,你若有不懂之處,儘可去找他們, 再不濟還有你自己拜的老師,我不過專職教授射禦而已,經義學問我沒什麼可教你的。”說完就繞過他大步往外走。

何文靜跟著轉身, 衝著他背影提高聲量道:“ 老師上次說學生書中的那篇文章不過爾爾, 學生這次又找了一篇更為出色的, 學生敢保證,先生看了也必會誇讚不已。”

見他腳步仍然未停,何文靜再顧不得, 咬牙開始大聲誦讀文章, 語氣之中更是滿含讚賞。

龐明德聽到背後傳來的聲音,眉頭一皺, 嘴唇緊抿,這是什麼狗屁不通的東西,竟然也敢到他麵前誇讚,簡直不能忍!

何文靜讀得陶醉, 眼睛餘光留意著龐明德,見他果然放慢了腳步, 便又將語氣中的讚歎之意誇大了幾分, 終於讓龐明德忍無可忍, 重新走回到他跟前。

“夠了!不要再讀了!你這文章比上次那篇還不如,還好意思說讓我誇讚不已?你是不是存心想來汙我耳朵?”龐明德奪過何文靜手上的文章看起來,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何文靜好似沒看見他的臉色,反而誇起上麵的文章來。

一說哪裡立意深遠,二說哪裡用詞精妙, 三說哪裡見解獨到,還說得煞有其事。

而他為什麼對這篇文章這麼熟悉?原因也很簡單,咳咳,因為這篇策問就是他自己寫的。

雖然他知道自己的文章肯定是比不上宋易和秦言成,不過也是經過他反複斟酌推敲才寫下的,說到底,也是他自己覺得已經很不錯了,才特地帶出來給龐明德看的。

此時雖然自己誇自己有些厚臉皮,不過他如今也隻能用這個辦法了。

龐明德一目十行的讀完整篇策問,接著便揚了揚手中的紙,對何文靜道:“你管這叫立意深遠?還見解獨到?你到底念過書沒有?”

何文靜裝作不懂,問道:“難道不是嗎?這篇策問以“何道可以致雨暘時若,災害不生,百姓足食足衣,力乎農而務乎職,順乎道而歸乎化?”【1】為題,而文章則以立國三計答之,可以說答得十分切題且務實,這樣還算答得不好嗎?”

“這叫好?先不說三計如何,光是前麵這歌功頌德的阿諛奉承之語就占了大半篇幅,這是在作國策還是在諂上?還有,這問策你當隻問一策?你拿三計答之就已覺足夠?”龐明德挑刺挑得興起,乾脆拿手指指著文章細說。

“這“ 何道可以致雨暘時若”,便是要專門舉例作答的,還有之後的“何道可以致災害不生”,“何道可以致力乎農而務乎職”,以及最終達到“ 何道可以致順乎道而歸乎化”,各項問策都需一一分開詳答,你以為把它們攏作一堆,含糊其辭,以為這就能過關?還驚為天人,不知道是哪個蠢材寫的糊弄文章,簡直浪費筆墨!”

說到這裡,顯是不想再看,把稿紙丟還給何文靜,自己背著手大步走了。

何文靜心中尷尬,不過能得他這番指點卻有令他茅塞頓開之感。

尤其是他這種說話直接的,往往就不會兜圈子,而是直指要害,反而讓人一看即明,一聽即懂。

至於他說的諂上之語

何文靜摸摸鼻子,拍馬屁嘛,在哪個時代都是一樣的,好話人人都願聽,皇帝也是如此。不說暴君昏君,就是明君,那種脾氣好,說話又得體順耳的臣子,不比那朝廷上的刺頭更受寵信?

龐明德看不慣這些歌功頌德之語,何文靜也隻能力求以後對其精簡一二,或者以後給他看的文章中少寫這些,至於到了科舉場上,把它當開場白講不就好了?

至於考生心裡是不是真的覺得皇帝陛下英明神武得天上有地下無,這誰也不知道不是嗎?

何文靜將稿紙重又揣回懷中,準備回去按照龐明德所指點的再重做一篇。

回到館舍,本以為會見到曹致遠,卻沒想到他並沒在房中。

何文靜向相鄰館舍的學子打聽,這才知曹致遠已是被他的書童慘扶著回了家,據說還請大夫來瞧過,道隻是勞累過度,並無大礙,讓他注意休息即可。

說到這,那人還心有戚戚的問何文靜,教射禦的龐教員真這樣嚴厲嗎?才第一天就讓曹致遠直接累到趴下?

何文靜麵帶微笑,沒有說話。現在他不管說是或不是都不對,不如就留給這些人自己去猜吧。

彆人的閒事他向來不愛管,唯一一個破例的外人,大概也就是陳寅了。一來他對小孩子難免多幾分寬容,二來就是他小小年紀卻十分懂事好學,因此何文靜才願意多看顧他幾分。

而陳寅此時也正式進了一家專門給小童開蒙的私塾讀書,隻是因為他年紀比其他學童大些,又家境貧寒,因此私塾中其他學童並不愛跟他搭話,已經隱隱有些孤立的意思。

對此,何文靜給他的建議是,變成私塾中最厲害的人。

當他身處弱勢一方時,彆人可能會貶低他,打壓他,但是如果他成為彆人隻能仰望的存在,那麼這些人至少不會再輕視他,最多不過是嫉妒他。

而且,實際上多得是慕強的人。

還有一點何文靜沒說的是,等他真正站到比眾人位置更高的地方之後,到那時他也不會再關心彆人怎麼看他,因為到時候,他們的看法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這種事隻有他自己親身體會過後才會懂,所以何文靜也隻點到為止,囑咐他不要枉費光陰。

陳寅被他說得激動不已,小手緊緊攥成拳頭,雙眼亮晶晶的,裡麵是從未有過的堅定。

等回到家中,陳寅那股興奮勁還沒下去,跟陳秀娘又絮絮叨叨的說開了。

“姐姐,何大哥真是太厲害了!本來我還在為同窗們都不理我傷心,現在我卻一點都不難過了,等我成為像何大哥那樣厲害的人,我看他們誰還敢瞧不起我!”

陳寅三句話裡必有一句提到何文靜,陳秀娘本坐在杌子上繡花,這下卻是再繡不不下去了,自從那天她跟人爭執的場景被那人看去之後,她就老在想這件事,怎麼也無法釋懷。

“好了,姐姐知道了,寅哥兒去讀書吧,你不是說要成為成為學堂裡最厲害的人嗎?這樣可不能偷懶。”陳秀娘放下手中的針,溫言說道。

“嗯!我不偷懶,我現在就去讀書!”陳寅小跑著回了房,陳秀娘見弟弟走了,重又將視線移到繡架上。

上次那幅觀音像,除去在繡樓掌櫃那裡賒買的閃緞,她總共賺了十兩銀子,而且因為她繡的觀音投了老太太的眼緣,說她繡的觀音看著慈悲,仿佛有靈一般,還被老太太供了起來。

此後,繡樓掌櫃若是接到繡佛像的活計,多半也都是交給陳秀娘,其中佛像最多。

不過她現在繡的卻不是人像,而是一幅纏枝杏花。

為什麼會繡杏花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繡花、鳥本不是她擅長,尤其繡架上的這朵杏花已經被她拆過好幾次了,卻是怎麼都不滿意。

陳秀娘暗歎一口氣,搖搖頭,再拆就不成樣子了。於是也不再盯著這花瞧,開始繡纏枝,不過片刻,總算是繡完了。

繡架上的纏枝杏花繡得精致小巧,這是專門用作荷包的圖樣。陳秀娘將它取下,拿在手中左看右看,總覺得不甚滿意,這樣的東西交到繡樓估計也賣不了幾個錢,還是留著自己用吧。

纏枝杏花被放到一旁,陳秀重新又取了一副畫過來,沉下心開始起針繡大士坐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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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縣學這邊,曹致遠最後卻是回家休養了兩天才來,聽說是第二天的時候渾身酸痛難忍,竟是比第一天時還要嚴重,因此便讓書童侍書來告了假。

何文靜倒是知道曹致遠這是為何,隻是他也不可能去給他解釋說,你要想不那麼痛,還不如起身再去跑幾圈,保準馬上就好轉許多,那彆人該把他當神經病了。

龐明德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沒說什麼,甚至臉上連怒氣也看不出,隻是嘴角涼涼勾起,語氣平靜的說了句:“果然如此。”

何文靜見龐明德這樣,就知道他應該是已經放棄曹致遠了,就算他以後再來,想要重新獲得龐明德的信任,也許比何文靜當初還要難。

而事情也果如何文靜所料,等曹致遠再來上射禦課時,龐明德已經不再像第一次那樣公事公辦了,反而有意給曹致遠加重了任務量,然後等他再次來向龐明德請假時,就被告知了不必再來。

曹致遠當時臉色極為難看。說不會再如此的是他,可是再犯的也是他,對此他確實無話可說。

不過,這龐教員也太不近人情了!

看了一眼旁邊的何文靜,曹致遠想讓他開口替自己說兩句好話,可求人講情這種事他不會主動開口,片刻之後終是緊抿唇角,聲音乾巴巴的道了句:“既如此,那學生告退。”便離開了演武場。

其實何文靜覺得完全不必如此,就像他,對於龐明德的冷言冷語從未不放在心上,倒不是說他喜歡聽人對他惡語相向,而是因為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這些對他完全構不成什麼損失的刻薄之語,比起最後他可以收獲的成果,實在太微不足道了。

果然人有時候就是要麵皮厚一點才行。

何文靜摸了摸自己的臉,覺得深以為然。

“還愣著乾什麼?你若想走,現在也可以跟著一起。”龐明德有些不耐煩的聲音傳來。

“學生這就開始,老師請息怒。”何文靜回神,重新開始拉弓。

在縣學的日子過得很平靜,何文靜用之前那種方法又找了龐明德好幾次,不過也不是次次成功。

有時候龐明德被他激將,會給他挑幾句文章中的錯漏之處,甚至有時高興了,還會說幾句怎麼寫才是最好,像你這篇文章就完全是狗屁不通。

有時候則是何文靜怎麼說都沒用,龐明德隻涼涼看著他不說話,或者隻說這文章不好,卻對如何不好隻字不提。

而何文靜則奉行死纏爛打的策略,如果他始終不說,那他就鍥而不舍的一直拿同一篇文章問他。

龐明德有時被他纏得煩了,便忍不住跳腳罵人,這時何文靜便垂頭束手聽他罵,隻是罵完之後仍是麵帶笑容繼續態度恭敬的請教,絲毫看不出惱怒。

“你到底想乾嘛?”龐明德剛罵過一輪,歇口氣,有些有氣無力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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