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靜雙目緊閉, 隻覺腦中昏昏沉沉,渾身上下說不出的難受,想睜開眼睛卻始終不能。
他的記憶還停留在掉入江中的那一刻。
當時他因為身體疲憊之極, 手上再無力抱住桅杆,然後在浪頭打來時被帶入江中。
入江後他隻覺身體不受控製的隨著水浪翻湧,他勉力想要伸手抓住什麼, 卻突然頭上一痛, 徹底失去意識。
難道他已經死了?
不行!他還不能死!
他努力掙紮著想要睜開眼睛, 越是心慌越是睜不開,耳邊好似還有隱隱哭聲傳來,怕自己真已經躺在靈堂之中, 浙西更是急得頭上冒汗, 愧疚難過齊齊湧上心頭。
陳秀娘坐在床邊,手上拿著帕子一直在給他拭汗, 見他眉頭緊皺神色痛苦,以為他是哪裡不好,又急忙叫人去請大夫回來。
頭上一陣尖銳的刺痛襲來,一直努力想要睜開眼睛的何文靜隻覺之前腦中混沌感漸消, 靈台上好似有清風吹散迷霧般,終是如願以償睜開了眼。
等他看見床邊的人影, 心下一喜便準備坐起身, 不料腦中立刻又是一陣眩暈襲來, 重重跌回床上。
“大人可千萬彆亂動!”
看診的老大夫按著他的胸膛不讓何文靜亂動,又撚了撚他頭上的銀針,道:“大人頭上這處撞傷著實不輕,大人現在千萬不可亂動,否則淤血不散以後要出大問題。”
何文靜已經清醒了些, 感覺自己頭上似乎還纏了紗布,便也不再亂動,隻眼神往床邊看去。
何音見他醒來連忙跑過來趴在床邊,口中還“呼呼”道:“給爹吹吹就不痛了哦。”
而另一邊的陳秀娘則抱著何朝卻似不敢靠近般,隻在離床邊一步遠的地方站著,一雙哭得紅腫的眼牢牢地盯著他不放。
此時的何文靜才知道自己所做之事有多麼冒險,若他真的死了,他的家人們也不知將怎樣難過。
屋內氣氛一時凝重非常,何文靜見陳秀娘不敢上前,知道自己是嚇著她的,便儘力扯開笑臉衝她招招手,讓她近前來。
幾乎就在她靠上自己肩膀的瞬間,何文靜就感覺自己肩膀上一片濡濕。
他抬手輕拍她的肩膀,儘量聲音輕鬆的道:“秀娘不要哭了,你看我這不是醒過來了嗎?剛才大夫也都說沒事了,你要再哭,說不定我一跟著難過,頭傷就更難好了。”
“去!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陳秀娘輕啐一句,手剛半抬,卻又在下落時止住,改成給他掖了掖被子。
何文靜正準備再說幾句話逗她開心,便聽衙役通報,說布政使司府的鄭大人前來拜訪。
陳秀娘隻好抱著兒子先避到屏風後,然後讓人請了鄭啟平進來。
鄭啟平當初聽說何文靜被卷入江水之中也十分震驚。
自從水閘開始修建之後,他雖是在協助何文靜,但是也多是幫著協調一些河工上的材料。
至於施工現場,他更是去過幾次之後便沒再踏足過。
在他看來,這些事情交給監工去辦便可,像何文靜堂堂正四品的道台,雖然每日在工地上確實可以鼓舞徭夫們的士氣,但卻大可不必。
因為不管他去不去,隻要把事與監工交代清楚了,那麼工程進度也絕對慢不了。
那時的不理解,在他得知何文靜落水的整個過程後,現在已經全部轉為了羞愧。
對方官職比他高得多,可執政以來卻從不施酷刑,多以仁愛之心治下,如今他更是為了救一個微不足道的徭夫的性命,而舍身冒險,光是這份心胸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何大人覺得好些了嗎?”
鄭啟平看著何文靜頭上隱隱透出血跡的紗布,有些擔憂的問道。
“已是好多了,多謝鄭大人關心。”何文靜虛弱一笑,又想起堤上的事來,“不知此次海潮來襲,堤上可有人員傷亡?”
鄭啟平沒想到他才醒來就問這事,心中無限感慨,安慰道:“之前有幾個徭夫被水流卷走,不過後麵也都被找了回來,其餘人也都多是些輕傷,這次潮災受傷最重的應該是何大人你了。”
“是嗎?如此就好。”何文靜欣慰,總算結果還不算太壞。
“隻是”鄭啟平看了看他神色,欲言又止。
“隻是什麼?”
還沒等他答話,王青便端了藥碗進來,打斷了兩人的談話:“大人,該喝藥了,大夫說要趁熱喝下去才有效。”
鄭啟平見何文靜臉色蒼白,這才覺得自己剛才那話不妥,就是有天大的事情,對方還身受重傷躺在床上,便是說了也不過徒增麻煩,便又將話吞了回去。
等王青喂完藥,鄭啟平看他臉上滿是疲憊之色,也不好再久留,又問了幾句後便告辭離去了。
回到府中時天還未全黑,譚凝心見他回來,上前替他取了披風,隨口問道:“何大人醒過來了?”
“嗯。隻是雖然醒了,可那傷傷在頭上,人雖是醒過來了,精神卻還差些,估計還要將養上些時候才能恢複元氣。”
鄭啟平在桌邊坐下,接過夫人遞過來的薑湯喝了一口,長歎口氣:“如今這天氣,何大人不僅傷了頭,又在這冷水中泡了這麼久,我看他麵色發紅,估計還受了涼,想來決不輕鬆。”
說完又想起什麼,對譚凝心道:“我記得府中還有好些藥材,另外出京前母親還給了兩隻老山參,一會夫人便取了其中一支,另外再添補些用得著的給何府送過去吧,也是咱們的一份心意。”
“好。”
譚凝心垂眸應是,聲音裡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隻掛衣裳的手微微頓了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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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文靜這次因為傷到了腦袋,因此每日有大半時間都在昏睡。
等他能勉強坐起身時,時間已經過了半個多月了。
他這幾日每次詢問河工上的情況,王青的回答都是正在恢複中,讓他越來越越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