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天氣一如既往的寒冷, 因為時至隆冬,所以街上的行人尤其少。
津沽城雖不是皇城,但也是北方要地, 因此雖然街上行人稀少,但兩旁的酒樓飯館卻賓客盈門,尤其是南街的各大秦樓楚館, 每至入夜十分更是熱鬨非凡。
時至夜半, 一家青樓的後門被人打開, 兩個夥夫模樣的人抬著一個散發著餿臭味的木桶出來。
等把桶放好,兩人一邊搓手一邊快手快腳的關上了門,同時口中不住的抱怨:“這天氣真是冷死個人, 都快下雪了, 這些偷食的野貓竟然還沒被凍死,真是晦氣!”
等門內徹底沒了聲音, 一個身上隻穿了件破爛夏衫、蓬頭垢麵的乞丐便一瘸一拐的從巷子的另一頭往這邊趕,隻是因為行動不便又太過急切,所以途中摔了好幾次。
不過留給他的時間不多,因為收泔水的人就要來了, 要是遲了他又要餓好幾天肚子,所以即使手上的傷口又被重新蹭破他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隻是才剛靠近木桶, 巷子的另一頭便又有好幾個手拿破碗、竹竿的乞丐跑來, 他大急, 趕忙伸手從桶裡撈出一個被啃了一半的雞腿護在懷裡。
然後下一瞬他就被後麵趕來的幾個乞丐推到一邊,其中一個年輕些的乞丐眼尖,見他動作可疑便上前去搶。
那先來的乞丐卻隻管雙手緊緊護在胸前,既不抵抗也不還手,躬身趴在地上, 抵抗來自身後的拳腳。
“算了,彆打了,打這死殘廢反而耽擱時間,咱們快點看看有什麼能吃的。”一個貌似是幾人中領頭的乞丐拉住年輕乞丐,同時從懷中拿出破碗在木桶裡翻攪。
“你們這群該死的乞丐!看大爺我今天不打死你們!”一聲怒吼從巷口傳來,王屠推著板車,衝幾人怒目而視。
“快走!快走!這殺材又來了!”
幾個乞丐見到王屠就跟老鼠見到貓似的,再顧不得挑揀,隨手往桶中抓了一把便腳底抹油的跑了。
剛才還趴在地上的那個乞丐也一嚇,立刻爬起來,拖著一條腿急急的往另一頭趕。
這王屠是津沽南街一家肉鋪的屠夫,除了殺豬之外,他還養著好些豬,因此便與後街的幾家青樓後廚商量好,每月由他來收泔水,每桶五文錢。
本來他就是看好這青樓中每日接待的客人都有錢的主,大魚大肉那就更是少不了,所以即便是殘羹剩飯也比尋常人家多處許多油水。
五文一桶雖是比北街的貴了一文,但收回去給豬玀吃了長得也快,他便以為這買賣是再合算沒有的。
誰知一月前,他發現自家收回去的泔水變稀了不少,最初他還以為是青樓生意不好,點魚肉的客人不多,還旁敲側擊的問過後廚的夥夫,誰知對方卻告訴他青樓生意不僅沒變壞,反而比前些日子更好。
這話惹了王屠的疑心,於是有一天他便特地提早出門,然後就撞見了幾個乞丐偷吃他的泔水,那次他揪住了幾個人一通狠揍,直把那些偷吃的乞丐打得哭爹喊娘不止,其中還有一個險些被他撅斷了手。
那一次出手讓附近的乞丐都對王屠畏懼不已,後來便少有人再敢冒險來偷吃。
但是因為北地天氣越來越冷,每日到街上來的人也變得越來越少,城中的乞丐討不到食物,便又開始冒險在各大酒樓後門外蹲守。
王屠隻有一人,他守得住一家守不住幾家,加上他推著板車也走不快,所以便想跟後廚的夥夫商量可不可以等他到了再走。
但是這些人又哪裡會理會他?讓他們沒有任何好處的在大冷天裡等他是不可能的,而王屠想到每去一家就要另外給好處又肉痛,所以便隻好作罷,照例每日自己推著板車來回。
本來他就因為泔水變稀,豬玀長得沒有以前快而惱恨不已,這次更是親眼撞見那幾個乞丐一人舀了一大碗乾貨走,這下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他停下板車,擼起袖子就朝著那瘸腿乞丐逃走的方向追去。
瘸腿乞丐很快便被王屠追上,他一邊對著乞丐拳打腳踢一邊罵罵咧咧,等地上的乞丐不再掙紮,他伸手抓起他胸前的領口,準備警告他不許再來偷東西,誰知卻被眼前這張臉驚得愣在原地。
這個乞丐除了左、右臉上都有刀疤之外,其中一隻眼睛似乎是被什麼人給生生挖了出來,在臉上留下一個十分恐怖的大洞。
王屠沒有見過這樣行狀可怖的人,一時忘了說話,隻驚駭的看著他訥訥無語。
誰知剛才還逆來順受,任憑王屠打罵的乞丐卻似被針紮一樣跳起來,一邊急切的去掰抓在自己胸前的手,一邊慌亂的去撥兩邊的亂發,企圖將臉遮蓋起來。
王屠被他的臉嚇到,因此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覺的放鬆了下來。
他站起身,看著趴在地上且拖著一條斷腿不斷試圖用頭發遮蓋頭臉的乞丐,第一次覺得他十分可憐。
“看什麼?!就憑你這殺豬宰羊的屠夫也配可憐我?!你這賤民再敢用這種眼光看著我,我就殺了你!”地上的乞丐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抬起頭來惡狠狠的盯著王屠。
這下本來生出些惻隱之心的王屠徹底失去耐性,再次上前對著乞丐一頓好打,威脅他不許再來偷他的泔水,這才推著板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