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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裡奧先生趕到維璃葉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他聽聞安娜絲黛西落水的消息,幾乎是當即從巴黎動身,一路馬不停蹄。步入租住的宅邸時當父親的風塵仆仆,摘下帽子後的第一句話便是:“我的女兒們怎麼樣?”
塞耶斯醫生早早就算好時間,在客廳等候。
麵對高裡奧先生的問題,他急忙出聲安撫:“先生,虛驚一場。幸虧卡洛琳小姐請來的陪讀及時拉住的安娜絲黛西小姐,她隻是弄濕了衣物,落水當天梳洗一番,喝了杯熱茶就沒什麼大礙了。但是——”
高裡奧先生心中一緊:“但是?”
塞耶斯醫生歎息:“黛菲娜小姐卻因為受到驚嚇,回來後一直在發熱,剛剛才退熱不久。”
就知道是這樣。
也不怪高裡奧先生偏愛黛菲娜。在大女兒活蹦亂跳、身體健康的前提下,仿佛風一吹都會病倒的小女兒自然更令人擔心。
幸而黛菲娜本人從不恃寵生嬌,反倒是非常愛護自己的姐姐。
“我去看看菲娜,”高裡奧先生心都要碎了,“菲娜的房間在哪兒?”
“跟我來,先生。”
兩位成年男士走上二樓,塞耶斯醫生推開左手邊的房門。
落入眼簾的是近乎於畫般的場景。
高熱褪去,黛菲娜的身體仍然虛弱,她還在睡著。午後的日光斜斜照射進窗子裡,傾灑一地,也落在女孩淺金色長發和蒼白的麵孔上。
而在她的床邊,還趴著一個男孩。
他衣著乾淨,卻也質樸。男孩跪在黛菲娜的床榻邊沿,枕著床單,烏黑的頭發就散落在她的手臂前。
高裡奧先生微微一愣,而後看到守在黛菲娜床前的陌生男孩聽到聲音,轉過頭。
塞耶斯醫生朝著男孩招了招手,而後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他便意會了醫生的意思,躡手躡腳爬起來,走出房間。
許是趴在床邊太久,他走起路來有些僵硬。待到男孩關上臥房房門後,塞耶斯醫生才介紹道:“高裡奧先生,這就是卡洛琳小姐請來的陪讀於連。”
高裡奧先生頷首,問於連:“我想你應該知道我是誰。”
於連這才飛快地抬了下頭。
“我知道,”他低聲說,“您是高裡奧先生,兩位小姐的父親。”
“你一直在守著菲娜嗎?”
“是的,先生。”
於連有問必答:“雖然我不能為她做點什麼,但至少我可以祈禱。”
高裡奧先生聞言看了塞耶斯醫生一眼。
而後者則暗地對其點頭,無言地證明了高裡奧先生的猜想:從黛菲娜發熱起,這位名叫於連的男孩就一直不曾離開過黛菲娜的床榻,始終陪伴著她。
這讓高裡奧先生的神情不免緩和了幾分。
實話實說,高裡奧先生並非什麼心底善良仁慈的好老板。
與其說是生性冷酷,不如說是麻木。即使從抗麵粉袋子的學徒到獨當一麵擁有大麵粉鋪子的商人,高裡奧先生的骨子裡仍然是那個沒什麼見識也沒什麼知識的底層工人。
他見識過太多人間不平事,也從不會思考這有什麼問題。因而卡洛琳小姐寫信給他訴說於連的遭遇時,高裡奧先生也並沒有生出什麼同情心,隻是覺得既然娜西和菲娜喜歡這個男孩,讓他陪同她們也不錯。
甚至在趕來的路上,就安娜絲黛西落水這事,高裡奧先生多少還有點遷怒於連——若是沒他,幾天前陪同兩位女兒散步的理應是卡洛琳小姐,自然也不會出現這種意外。
但現在……
一名十一歲的孩子,他也是儘力了。
“對不起,先生,”於連低著頭,很是自責道,“是我疏忽……沒有看好娜西小姐。”
“這不是你的錯。”
高裡奧先生最終還是選擇了公正對待,他的語氣很是柔和:“我還得感謝你,於連。若不是你救了娜西,恐怕我的兩位女兒都要遭遇不測。”
“千萬不要這麼說,先生!我,我隻是,”於連嚇了一跳,“隻是做了任何朋友都應該做的事情,甚至還沒有做好。”
男孩這份不爭功和滿心愧疚,讓高裡奧先生心生幾分好感。
也許卡洛琳小姐的選擇是對的,當父親的心想,瞧著於連進退有度的模樣,他又忍不住感激上蒼起來,感激他把一名稱職的朋友送給自己的兩名女兒,仿佛之前隱隱的責備完全不存在一樣。
高裡奧先生苦笑幾聲:“菲娜心思敏感,若是娜西真的出事,她肯定也要遭殃。不說這個了,孩子,我聽說你也受了傷,快去休息吧。”
聽聞高裡奧先生毫無責怪之意,於連放鬆下來,又免不了大膽一些:“那先生……”
“怎麼?”
“請你不要責娜西小姐,”他由衷地說,“這幾日娜西也很自責,她已經認識到錯誤,並且發誓再也不亂跑了。”
“……”
這孩子,還挺為彆人著想的。
高裡奧先生最後幾分疑慮也因為於連這句話徹底打消,他伸手拍了拍於連的肩膀:“好,我答應你。”
…………
……
黛菲娜醒來的時候,天已經暗了下來。
剛剛退熱,她的腦袋還是昏昏沉沉。朦朦朧朧之間,黛菲娜聽到了父親和塞耶斯醫生低聲交流的聲音。
父親來了?
她睜開眼,高裡奧先生高大的身影落入眼簾。而後兩位大人的交談聲也逐漸清晰起來。
“娜西沒什麼大礙……於連隻是皮肉傷……遊客出事讓維璃葉政府很是重視……瓦勒諾先生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