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像是被人用大錘子砸過,沉重的悶痛一陣陣湧上來,溫笙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憋了多久的氣。
她像一條脫水的魚,瀕臨窒息,快要衰亡。
她總以為自己是了解周馭的,她以為自己是能夠撫慰他的,可她從來沒想過,他竟然受了這樣重的傷。
那道傷口一直到現在都刻在他的腦海裡,沒有愈合,時常還會流血。
溫笙忽然不確定,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能夠,能夠給他止血,讓他愈合。
她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十一點了。
方妍說溫笙接了一個電話就走了,隻說很快就會回來,讓她先回家裡幫她備菜。
但一直等到現在,等到家裡的三個人變成一個人,等到燈火通明變成滿眼昏暗。
溫笙推開門,家裡一片無聲的寂靜。
沒有人聲,沒有光亮。
溫笙將鑰匙放在玄關櫃上,房門在身後輕輕關上。
她沒換鞋,也沒開燈。
這間屋子裡的每一個細節對她來說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就像那時候溫奶奶說的,在這住的久了,她閉著眼睛都能在樓下繞三圈。
溫笙在黑暗中穿過客廳進了浴室。
很快就有淋浴的聲音傳出來。
稀裡嘩啦的水聲讓這滿屋子的黑暗有了些動靜。
熱水器沒有打開,蓮蓬頭裡的水冰涼。
溫笙站在噴頭下,一件件脫掉衣服。
涼水在身上衝刷,衝不掉黏在溫笙心裡的沉重。
劈頭蓋臉的涼水落下,溫笙分不清臉上的到底是水還是淚。
這麼淋了半晌,浴室門口突然傳來周馭的聲音——
“你在乾什麼?”
溫笙猛地回頭,似乎是沒料到他的突然出現,竟是有些驚懼。
浴室裡沒有開燈,隻有窗外淡淡月光傾瀉。
昏暗,朦朧。
黑暗中,女人消瘦的軀體,美好的曲線,烏黑的長發,還有那一雙通紅的眼。
印在周馭深沉的黑眸中,全部一清二楚。
涼水在溫笙身上流淌,透明的水珠,滑過她的下頜,落入她的頸窩,那纖瘦的肩膀輕輕發著抖,腰肢曲線輕盈得仿佛一折就會斷掉。
溫笙受到驚嚇的神情像隻幼獸。
帶著些天真的倉皇,是激起男人心裡最深處**的利器。
喉結輕緩地上下滑動,周馭一隻腳邁進了浴室。
“你彆過來!”
溫笙將他喝住。
周馭猛地停下。
月光之下,周馭看見溫笙彆過臉。
他皺眉。
“笙笙。”
他低沉的嗓音帶著些黯啞的情/欲,讓溫笙的眼淚如珠墜落。
她痛苦地閉上眼睛,無聲地哭泣。
周馭黑眸微動,“笙笙。”他不再停留地邁進浴室,快步朝她過來。
他穿著寬鬆單薄的家居服,打著石膏繃帶的左手還不能活動自如,但這並不妨礙他將渾身濕透的溫笙抱進懷裡。
淋浴頭沒有關閉,很快將他也一道淋濕。
他抱著懷裡瑟瑟發抖的人,心臟仿佛被誰揪到一起。
“怎麼了,發生什麼了?笙笙,你看看我。”
周馭挑起她的下頜,讓她不能逃脫他的視線。
溫笙的眼淚混進水流,一道落在周馭的手背,溫熱地將他刺痛。
周馭開始慌了,“笙笙?你到底怎麼了?”
‘那場被媒體偷拍到的法事,也是周夢楠安排的。在那之前,她指使了一個僧人住到家裡。’
‘和尚為她和孩子誦經祈福,祈求惡魔遠離。木魚的聲音本該是淨化心靈的,但那個人敲得木魚,卻像是催命的符咒。’
……
周夢楠得知周馭是個男孩,危機感更重一層。
這是周顯興的兒子,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孩子。
而他竟然是個男孩。
這意味著,隻要他們母子不死,將來周家的一切都將儘數落進他們母子的口袋。
這成了周夢楠彼時最不能接受的。
她已經失去了周顯興的心,但周家的財產,理所應當應該屬於他們夫妻二人,她怎麼能讓偌大的周家變成那個賤人和野種的囊中之物?
可憐周馭的母親到死都不知道,她的夢魘,她的瘋魔,全都是人為操縱。
她甚至不知道,那個好心說要給她的孩子刺一道護身紋身的僧人,是周夢楠派來,目的是為了置他們母子與死地的。
那並不是真正的僧人,隻是給寺廟裡送了幾年飯菜,受過香火熏陶,會念幾句經文的山野糙漢。
周夢楠給了他十萬塊錢,讓他到城裡,給一個富人的孩子祈禱。
他去了,看見尚在繈褓裡的周馭,手裡用來給他刺青的工具與空氣僵持,久久不能落下。
周馭自己剜去了自己鎖骨下的那片紋身,他說那是刻在他身上的,對他和他母親的侮辱。
因為他從周顯興那裡知道,那個人並不是要來給他刺青的,他是要殺了他。
隻是看著他太小,不忍心下手,就給他刺了一行字。
他說那是保佑他不被邪魔入侵的護身符,那也確然是一句祝語,但那又如何,這並不妨礙給他留下這個刺青紋身的人一開始是想殺了他的。
他更導致了周馭母親加速的瘋狂。
溫笙不能想象,不想象那麼小的周馭,被刻上紋身的時候有多痛。
更不能想象,他在知道那行紋身背後的肮臟,一點點將它們剜去時,他有多恨。
周馭他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
溫笙都知道。
她隻是以為她知道。
“周馭,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周馭抽過煙了,身上淡淡薄荷的煙味是她好久都不曾聞到的熟悉。
冰涼的水流帶著這股味道從頭頂落下。
溫笙的眼淚融進周馭的胸膛,她死死地抓著他的衣襟,曲起的手臂不知道是要將他推開,還是將他抱緊。
“周馭,我好怕。”
她一直重複這句話。
她怕自己負擔不了周馭的傷痛,她怕自己會比他更先崩潰。
她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自以為是的小姑娘了。
那時的溫笙總以為自己能夠給他許多許多彆人給不了的溫暖。
周馭對她的偏愛,他看向她時發光的眼神,讓她以為她自己可以成為他的救贖。
但現在她不敢了。
周馭傷得太重,太深,她沒把握將它們縫合。
她撲到周馭懷裡,環住他的腰身,第一次用力到讓他覺得疼。
周馭好像明白了什麼。
身形在她懷中猛地一怔。
他未同以前那樣將她抱住。
嘩啦啦的流水差點也掩蓋了他的聲音。
“你都知道了。”
溫笙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她隻是哭。
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渺小。
在周馭麵前。
周馭喉頭發澀,他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怎麼動作。
他想抱她,但手臂動不了。
想推開她,但他舍不得。
溫笙沒回來之前,他曾想了很多,他有許多話要對她說。
不再是一味地占有她的時間,她的身心,這一次,他是有準備的,想要將過去全部告訴她。
但真的見到她,真的聽見她的聲音,那些話全都變成了尖銳的石子,卡在他胸口和喉嚨,不上不下,反複來回著將他的內裡割破。
“對不起。”
有許多想法在腦子裡打架,最終說出來的,卻隻有這三個字。
是他從前太過輕狂,太過霸道。
他不應該在自己都不能掌控自己的時候將溫笙的心奪去。
他早就應該知道,如果真的有一天,當她知道這一切,她會承受不來。
“對不起笙笙。”
是他的錯。
關於他們的每一件,都是他的錯。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兩章~
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