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太陽下山到後半夜晨光熹微,至少過去了兩天,雷已經對寒冷感到麻木,身下仿佛裝著一對自行驅動的義肢,載著頭昏腦脹的軀殼前行。他已經沒有用學徒之心辨認方向,超凡能力對體力的消耗實在過於奢侈。當天際鋪來的第一線晨光驅趕著山脈的暗影,和雷的腳步交彙,雷失神半晌,才恍然驚覺。
自己度過了長夜。
他拄著圖騰柱,這半米高的雪鬆木竟然也能充當拐杖,不過現在它已沉重堪比鉛塊,恐怕象征意義早已大於實際。雷抬頭準備去看朝陽,直起腰時卻一個趔趄,摔倒在雪地裡。
他氣喘籲籲地爬起來,抬手遮擋陽光,回頭看去,身後是密密麻麻的圖騰柱。
雷愣了一下,他回轉身來,就在他腳邊,一塊圖騰柱迎著朝陽。
粗礪的圖騰線條旁刻著“科雷亞·裡希納”。
“科雷亞……”
雷一時不明白自己心中到底是什麼感受,這個名字讓他移不開目光,讓他驚喜,卻又感到遺憾和陌生。這是他曾見過的那個科雷亞,卻也不是,並非是千年的光陰讓他們互不相識,說到底,永續之境裡的科雷亞隻是幻象,而在真實世界,這個在圖騰柱上刻名的科雷亞從未和雷見過麵。
雷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他坐下休息了一會兒,然後用力把自己的圖騰柱插進凍土層。
這時他抬頭北望,一座陡峭如筆的晶瑩高峰在風雪裡若隱若現,直入雲霄。
“哈庫塔納山。”
雷的心情反而平靜下來,就如過度的饑餓已讓他有了飽腹的錯覺,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圖騰柱。
要是坎普在,肯定會勸阻自己先準備氧氣瓶。雷心想。
但苦難的折磨已讓前進變成一種本能,他邁步走向那座山峰。
……
天鵝絨般的細草在微風裡飄搖,峽穀裡潔淨無塵,琉璃般的樹葉抖動著,百合,蒲公英,雪白的楊花漫天飛舞,空氣裡彌漫著蜜一樣的花香。一隻白色的蝴蝶落在雷的鼻尖,雷抬手拂開,蝴蝶在他掌心化作冰涼的雪水。
他抓了一把雪胡亂塞進嘴裡,不再去看腳下的峽穀。那是他的大腦裡產生的幻覺,隨時可能擊垮他的意誌。這並不是和他作對,他已記不清攀登了多久,隻知道來自身體的本能已聲嘶力竭地呼喊,再不停下他就要迎來死亡。
尖刀鑿開冰麵,他單手用力,攀上冰崖的落腳處,又故技重施,繼續向上攀登。
煉金術士認為,自然進化中產生的本能具有積極意義,但也有許多粗劣之處,譬如恐懼讓人能趨利避害,也能在關鍵時刻瓦解鬥誌,所以粗劣的靈魂需要升華。
但還有其他克服本能的方式,雷隱約明白了守界者為何朝聖。他的意誌已油儘燈枯,恍惚間,一道若隱若現的背影在他前方攀登,回憶在他腦海中閃逝。
“那山上有什麼?”
“升華的自我。”
雷用力攀上峰頂,將晶瑩的冰雪和匍匐的群山踩在腳下。狂風咆哮,雲氣變幻,雷沐浴高天的金色陽光,身上的冰雪迅速化去,在他的正前方,一柄森然利劍在朝陽下金輝奪目,近半沒入堅冰之中。
“緋霓翗斯!”
雷想張開雙臂高呼,卻一下癱倒在地,沉重的疲憊感湧入四肢,值得慶幸的是,他拚儘最後一絲餘力握住了劍柄。不可置信的喜悅湧上心頭,一絲疑惑卻從眼底掠過,他死死盯著緋霓翗斯的模樣,體內莫名又湧出一股力氣,一下把劍從堅冰中拔了出來。
劍刃橫在眼前,雷的喜悅唰一下被震驚與茫然取代——劍鄂下方銘刻鑄劍師姓氏處,是一個怪異符號,一個“李”字,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怎麼會……”
雷握劍的手在發顫。
難道這柄劍也是幻覺?他腦海裡一片空白,重重疑惑雜糅著湧上心頭,靈魂記憶藥劑失效,他以本來麵目進入了永續之境,他為科雷亞重鑄緋霓翗斯留下的印記,竟出現在真實的曆史中。
是有什麼因素改變了曆史?還是曆史本就如此?
雷完全分不清了真實和虛幻。
一種巨大的孤獨感卻跨越光陰,正中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