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卿伶吃完了一個果子, 故妄都還維持著靠在椅子上的動作沒怎麼變過,甚至什麼動靜都沒有。
卿伶抬起眼,隻見他臉上神色淡淡的, 目光虛虛放在遠處,似乎是在看無頃長老他們, 卻又像不是。
倒像是,又在走神。
總愛走神, 卿伶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此時她有些分心, 也不再深思。
無頃長老他們要開始處理蕭月了。
那邊魂火中的魂魄都得到了解脫,此時數不清的幽綠火焰飄蕩在空中,很是滲人。
卿伶往前坐了坐, 突然發現故妄一直都在用手托著她。
坐在人家手上, 卿伶也有些不好意思,怕他手酸,於是她動了動起身,準備自己去窗沿上。
她看了眼故妄手心到窗沿的距離, 不算遠。
卿伶試探了一下, 剛跳出去,就被人一下子揪住了。
故妄不知什麼時候回過的神,提著她的衣領,壓著眉梢:“要做什麼?”
卿伶指指窗沿:“我換個地方。”
故妄輕睨那裡一眼, 將她提了過去。
卿伶幾乎是被他扔上去的, 掛在窗沿上,費力爬了兩下才爬上了窗戶。
故妄看她蹬著腿的樣子,毫不掩飾地嘲笑出了聲。
卿伶把頭扭了過去,有些生氣:早不該心疼他, 就應該在他手上多使勁踩幾下。
故妄坐得也近了些,順著卿伶的視線看過去,瞬間就明白了她在看什麼。
見他過來,卿伶轉頭問:“她會怎麼樣?”
故妄喝了口茶,不怎麼在意那邊的情形:“壓在無塵山桃花林下贖罪。”
“桃花林?”卿伶有些詫異,“那個四季都開著花的桃林麼?”
“你以為那裡為什麼會一年四季花開不敗?”故妄笑著,“那底下,壓著數不清的惡鬼惡靈。”
他眼底壓著一絲嘲意:“用最惡毒的東西滋養最美的桃林,承載千萬人的祈願。”
說完,故妄慢慢轉著杯子,輕嘖:“想一想,是不是覺得很有意思?”
卿伶覺得他話裡有話,但又聽不懂。
不過故妄也不打算解釋,而是道:“我以為你會想要救她。”
卿伶搖了搖頭。
她看向刑場的方向,蕭月此時已經被放了出來。
眾多佛修在刑場上結了一個陣,周圍佛光普照,而蕭月被佛光壓著跪在地上。
她身上背負了太多人命,也因此被壓得更重。
故妄來了些興趣,問:“為何不救?”
“如何救?”卿伶看著低著頭的蕭月,迷茫了一瞬,道,“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對是錯。”
故妄眯了眯眼:“若是你是她,你想怎麼做?”
卿伶愣了愣。
半晌後,她輕聲道:“我怕,我也想將那些人千刀萬剮。”
聽到這個答案,故妄指尖在茶杯上輕輕摩挲了一下,低低笑了,看起來很是愉悅。
蕭月生前經曆的事,卿伶覺得換成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想要善罷甘休。
但她不僅僅是殺了那些人,甚至想要殺了全淮城的人,以及這些日子因此事被連累的各界修士。
卿伶分不清她的對錯,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做。
說到底,她自己也不過是個普通人過來的而已。
所以她不會救蕭月,她不會的,就讓會的人來吧。
故妄眼裡映著隱隱的光,語調綿綿:“還以為你是個小菩薩呢。”
“原來小菩薩也有殺心。”
卿伶皺眉:“我不是菩薩。”
故妄目光落在她身上,意味不明地嗯了聲,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他突然站了起來。
又把卿伶提起來,放在了自己手心。
卿伶:“要去哪?”
故妄懶懶道:“怕你沒吃飽,帶你去吃東西。”
卿伶:“······”
那麼大一個神木果,她還沒飽?
不過她更好奇的是另一件事:“你來這裡,隻是喝茶而已?”
故妄坐在這裡,就喝了壺茶,而且還沒喝完,這會兒說走就走了,她還以為是什麼事,可以讓他即便有傷都還在這裡坐著。
“當然不是。”故妄垂著眼,笑了一下,“不過事情已經做完了。”
卿伶:“?”
故妄:“本以為能看到一場英雄救美的好戲,茶水也準備好了。”
他意有所指地看著她:“隻不過沒演成。”
卿伶有種預感,故妄不會是,在等她去救蕭月吧?
先不說她救不救,就她現在的狀況,過去就是送死。
卿伶覺得他在異想天開:“你說我?”
故妄也不否認:“不笨。”
卿伶指了指自己,麵無表情:“你覺得我可以嗎?”
故妄不在意道:“為何不可。”
“若是你說幾句好聽的,求求我。”他眉梢微微揚了起來,“說不準我就幫你了。”
卿伶將信將疑地看著他。
他會救蕭月?
卿伶由衷發問:“你不怕被無頃長老逐出師門嗎?”
故妄聽罷,沉默了下,忽而點了點頭:“如此,也好。”
卿伶突然想起來初見故妄,那時的他說:他並不喜歡佛門。
可他明明是個佛修,還在無塵山待了這麼久。
此時此刻,卿伶忽然覺得,她真的一點都看不透故妄,不管是內心,還是他這些日子以來的行為。
卿伶不抱希望地問:“為什麼不想入佛門?”
出乎預料的,故妄很快就答了,他似笑非笑道:“佛門都是一群菩薩。”
尾音揚著,“可我不是啊。”
離開了刑場,此時的淮城,依舊掩在漆黑的夜色裡,夜風習習,帶著股莫名的味道,是未散的死氣。
即便離得近,卿伶也不能看清故妄的表情,隻聽他語氣慵懶,像是一點都不在意:“相反,我是菩薩容不下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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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修士落腳的客棧內,林鄞之房門口圍滿了人。
而房內隻有古雨嫣與一個年輕男子。
年輕男子是南楚門門主的親傳弟子孫漓,如今宋端不在,林鄞之出了事,自然是他先擔起重任。
林鄞之是仙門弟子的楷模,此次來到淮城,大家也都是由他帶著頭,這會兒受了傷,沒有誰不擔心。
孫漓將林鄞之外傷處理好後,臉色有些沉重,他站起身:“古姑娘,我先給少門主傳個話。”
古雨嫣站在一旁,聞言握劍的手緊了緊:“多謝。”
雖說外傷沒什麼大礙,但孫漓的表情則說明還有其他問題。
孫漓離開時也把門帶上了,古雨嫣看了門口一眼,抬手在房內下了個禁製,隔開了外麵的動靜,隨即拿過了林鄞之的佩劍。
林鄞之已經昏睡了兩個時辰,這是以往都沒有過的。
她輕車熟路地抬起了林鄞之的手,用他的佩劍將他的指尖割破,那劍瞬間就將血吸了進去。
林鄞之身上有很多秘密,古雨嫣從開始就知道,但他從來沒有給她機會問出口。
這位雲咎峰的天之驕子,一直都站在萬人之巔,也如同那山巔的雲霧,讓人無法接近。
一碰就散。
即便是她,也不能碰。
古雨嫣到如今都很不解,林鄞之這樣的人,為何會願意將自己的這一秘密告訴她。
林鄞之每次受了傷都會昏睡一段時間,卻很短。
每每這個時候,他便會讓她用佩劍將他的手指割破,那劍會將血吸進去,沒一會兒他便會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