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伶話音才落下, 黑水池中的惡靈便有了感應一般喧聲刺耳。
她恍若未覺，還很有耐心地在等著寧昭的回答。
之前變小後，卿伶臉上的麵具就不見了, 但居然也還能看清東西, 想來又是故妄做了什麼手腳。
。
寧昭心裡清楚，若是在魔界的其他地方，卿伶或許還沒這麼大本事，但這裡是黑水池。
古往今來，這黑水池的束魂鏈不知吞噬了多少人的魂魄, 這些人往往是被魔界拋棄，但又不能輕易放過的人。
若是真被鬼修給操控了，就目前下麵隻有三人的情況來看，隻能吃不了兜著走。
但好不容易走到現在, 她又怎麼甘心放棄呢。
偏生操控著這些的那個人還擋在了故妄麵前，淺笑嫣然, 長了一張看起來與世無爭的乖巧臉, 但嘴上卻是咄咄逼人。
寧昭心底惡氣橫生：這鬼主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就跟以前一待在鬼界老老實實不爭不搶不好嗎？
三界山底的氣氛一時有些僵持。
卿伶現在倒是不擔心其他的, 隻不過故妄方才還在吐血，也不知是不是在這黑水池泡久了傷到了哪裡。
她看著寧昭的臉色, 輕笑道：“既然少主不想招待我們, 那我們就告辭了。”
眼下還在人家的地盤, 雖說是靈魑帶了人來，但魔界這個地方, 除了這三界山底還有惡靈，其他地方都是魔修。
現在這陣仗唬人可以，要真說打起來, 兩方都吃不了兜著走。
卿伶正要回頭，那頭的寧昭卻突然動了。
她不知從哪裡多出來了一條如同那束魂鏈一樣的鐵鏈，朝著卿伶就打了過來：“想走？沒那麼容易。”
她不甘心，那些人又沒下來，為什麼不能先把這個鬼主弄死在這裡。
故妄眸色一沉，指尖的佛珠瞬間就彈了出去。
與此同時，卿伶猛地收回手，黑水池的惡靈鋪天蓋地夾著水花朝著寧昭撲了過去。
見著少主出手，一同上前的庫彌兩人被砰的一下打飛了出去。
寧昭往後退了兩步，那束魂鏈將撲過來的惡靈困住，又給她甩了回去。
她冷笑：“他們是被我這束魂鏈給弄死的，現在還想逃出去，未免太天真。”
這個少主的確有幾分本事，卿伶看著被她又緊緊捆住的惡靈，往前幾步走到了池邊。
她周身瞬間被漆黑的鬼氣圍繞著，幾乎看不清了她的側臉，而被困住了惡靈也在瘋狂掙紮著。
“寧少主可能忘了，操控的雖然是惡靈，但主人是我呀。”卿伶眨眨眼，“你捆他們又有什麼用呢，不過是無形的鬼而已。”
說完，那些被捆住的惡靈好像也突然之間反應了過來，身形在粗重的束魂鏈中消失，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了卿伶身邊。
他們圍繞著卿伶，對她俯首稱臣。
故妄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卿伶身上一動不動。
小鬼主在他麵前從來沒有露出過這麼有攻擊性的一麵，就算是生氣也隻是動動嘴皮子跟他鬨脾氣。
所以一直以來弄得他好像都忽略了這人是一個鬼主，是萬鬼之王，是一方之下也會有人談之色變的人，甚至就算現在魔主來了，都要顧及她幾分。
是她的模樣太有欺騙性，還是說是因為她從來都不曾用這一麵來對他？
故妄手裡的佛珠在指尖滾來滾去，這是他原先的時候幫小鬼主準備的。
現在看來，好像她也不需要。
不得不說，在她身後被護著的感覺還挺好，除了她，故妄從沒有體驗過被人無條件護著的滋味。
他像是突然間明白了，歎息：“原來這就是吃軟飯的感覺。”
一旁的林鄞之：“······”
“真好啊林鄞之。”故妄輕笑，“我覺得這世上好像突然多了有意思的事情呢。”
他像是做了什麼決定似的，道：“所以你暫時還能活一段時間，謝謝她吧。”
林鄞之皺了下眉，偏過頭：“你為何還不死心？”
故妄笑了兩聲：“死心？林鄞之，你是最沒有資格說這句話的人。”
林鄞之還想說什麼，卻突然感覺到一股勁風刮了過來。
故妄挑眉，像模像樣地拍了兩下手：“我們阿伶，真厲害啊。”
他道：“如今我好像也不是孑然一身了呢，你羨慕嗎？”
林鄞之看著被惡靈裹挾著衝向寧昭的人，緊握著自己劍沉默不語。
故妄像是察覺到了他的情緒，忽然扭過頭：“彆動她的心思。”
寧昭看起來依舊不打算放過她們，還要糾纏不休，卿伶不想再跟她多耗時間，她在惡靈的裹挾之下衝了過去。
那些惡靈像是細密的線將寧昭緊緊地裹挾住，讓她動彈不得。
庫彌兩人半分都不能靠近。
寧昭咬牙切齒：“你敢在魔界動我。”
卿伶搖頭：“我這是正當防衛，不是你先出手的嗎。”
“怎麼，真就是惡人先告狀呀。”
“你！”
“鬼主何苦動這麼大的氣。”一個渾厚的聲音徒然從空中傳來，那聲音穿透力極強，眾人心神皆是一晃，“小妹就是性子急了些，不太懂事，何必大動乾戈。”
寧昭眼神微亮：“是魔主哥哥來了。”
卿伶：“······”
她收回手，退回了岸上抬眼看著從空中落下來的人。
是個中年男子，很是高大魁梧。
與普通魔修不同，這人就連臉上都是暗紅色的魔紋，雙目也是赤紅的。
卿伶抿抿嘴，真心發問：“孩子都這麼大了，還不懂事嗎？”
氣氛凝固。
卿伶展顏輕笑，給他們遞台階下：“也是，女人年年都是十八歲，至死是少女。”
魔主和寧昭臉色還沒緩和一點，又聽這小丫頭歎了口氣道：“不過我們故妄就更不懂事了，也不知道你們把不懂事的他抓來關在這裡做什麼，這不是欺負小孩嗎？”
所有人：“······”
在這詭異的沉默裡，隻有故妄一人輕輕笑出了聲。
他一點都不在意現在這個場合笑出來非常的不給人麵子，反而看起來很高興：“阿伶所言極是。”
魔主也是沒想到。
他沒見過這個所謂的鬼主，隻當是與他一樣的人年紀才說出那樣的話來。
這會兒一看，卻隻是個小丫頭片子，還給她擺了一道。
但看著寧昭還被惡靈圍著，而魔宮之上還有不少仙門的鬼界的人，魔主硬生生忍下了這口氣。
始終還是見過世麵的人呢，魔主麵不改色道：“什麼欺負不欺負的，隻是請兩個外甥過來敘個舊。”
“那你們敘舊的方式還挺特彆。”卿伶看了眼寧昭，思考片刻，認真道，“是這樣的，我那禁涯常年冷清，今日見寧少主性子如此活潑，不如也去我那做客，與我敘敘舊吧。”
寧昭雖說是兩個孩子的媽，但或許是從來沒養過孩子，又或許是真的被這個魔主哥哥給洗腦了，這會兒還真有幾分少女的炸毛脾氣：“我跟你有什麼可敘舊的。”
“說的也是。”卿伶笑意斂了些，“那你請他們兩來，又有什麼可敘的呢？你一沒養二沒教的。”
寧昭被她氣得直吸氣。
魔主沉聲道：“好了。”
他看向卿伶：“鬼主，你的人就在外麵接你回去，若是沒有什麼事就走吧，我們魔界今日還有許多事需要解決，暫且不留你了。”
他是來給寧昭撐腰的。
但這個魔主也聰明，不會在這個時候同時跟仙門和鬼界起衝突，所以要在保下寧昭的同時讓卿伶她們離開。
卿伶也點了頭，應得很快：“如此，那我們便不打擾了。”
她回頭看了眼一直在悠然看戲的故妄：“還可以走吧？”
故妄正欲點頭，忽的想到什麼，突然捂嘴輕咳一聲：“有些沒力氣了。”
他唇角還有些血，卿伶深信不疑，上前扶著他：“那我們走吧。”
故妄嗯了聲，就非常自然地將大半個自己掛在了她的肩上。
卿伶而後又看向林鄞之，他是同自己一起來的，方才又站在了自己這邊，卿伶沒法忽視：“你呢？”
林鄞之清冷的眸子裡多了道暗光，正欲說話，故妄卻靠在卿伶的肩上掃了他一眼，懶洋洋道：“他能有什麼事？”
林鄞之也垂眼，淡淡道：“我無礙。”
卿伶點頭：“好。”
魔主還特意給她們留了一條能夠出去的路，卿伶扶著故妄走了兩步，忽的回頭看向他們。
寧昭還沒來得及收回那不甘又惡毒的眼神，就被卿伶看了個正著。
卿伶也不在意，反而很好脾氣道：“對了，還有一件事。”
“今日你們也知道了，故妄是我護著的人，我也會一直跟在他身邊。”她聲音很輕，卻能讓每個人都能聽清楚，“若是哪一天又有魔界的人去請他來敘舊，那麼我可能也要禮尚往來了。”
“二位都是聰明人，想必也明白我的意思。”她笑著說，“我們禁涯，可沒有魔界這麼熱鬨。”
“若是你們真有這種想法，務必要提前告訴我，我讓人給你們準備好上好的客棺。”
故妄像個捧哏似的，饒有興致地問：“什麼客棺？”
卿伶溫聲說：“客人用的棺材。”
故妄：“哈。”
寧昭臉色鐵青。
就連魔主表情都有些繃不住了，他哼了聲轉過身：“不必了，多謝鬼主的美意。”
卿伶不再多說，扶著故妄就走出了這個三界山底。
這道門看來是原本就有的，隻是尋常人根本看不到，才出了這道門，她便覺得周身都輕鬆了。
三界山裡麵的那種地方真的不是人可以待的，壓抑又陰森，常年待著沒有病也會被憋出病來，難怪這個寧昭脾氣這麼古怪。
卿伶左右看了眼，這裡不像是魔宮，卻又不像是魔宮門口。
外麵有道牆，隔著牆都能聽到外麵的喧囂的聲音，卿伶抬頭，她們的頭頂是高聳入雲的三界山，那麼看來這裡就是三界山底了。
外麵難道是她之前看到的那個燈火通明的不夜城？
故妄隻看一眼便道：“直接過去。”
這裡可是他的老家，卿伶信他的話，扶著他直直走向了那道牆，才一踏出去，三人便出現在了魔來魔往的大街上。
比起愹城和淮城，魔界這座魔城好像更為喧鬨些，肉眼看不出什麼太大的區彆，但卻總有種讓人覺得周身的某種禁錮都被解開了的感覺。
卿伶眼前一亮：“哇。”
一個聲音從另一頭傳過來，夾著許多細碎的腳步聲：“卿伶！”
是宋端的聲音。
卿伶轉過頭，果然是他們。
隻不過隻有宋端和古雨嫣，還有個靈魑。
卿伶驚訝：“你們隻來了三人？”
那魔主怎麼還怕他們？
“自然不是。”宋端說，“聽靈魑說要來找你，我就帶了不少人來，但人多行動不便，我就暫且讓他們在外麵待命了。”
卿伶又看向靈魑。
靈魑道：“鬼界的人不喜魔城，得知主沒事後，就先退出去了，也沒進來。”
哦，一群社恐。
古雨嫣早就跑到了林鄞之身邊，眼睛發紅：“師兄，你沒事吧？”
卿伶一直關注著她，之前古雨嫣在汀幽澤中了那邪術，這會兒也不知道好了沒。
林鄞之嗯了聲：“無妨。”
古雨嫣抹了把眼睛，無比懊悔道：“師兄，之前在汀幽澤的事是我一時不查，中了計，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就被人控製了。”
“我回去一定會去師尊那裡領罰的！”
林鄞之默了默，難得多看了她一眼：“好。”
聽到這聲，卿伶沒忍住去觀察林鄞之的表情，這麼乾脆的嗎？
不對，那時候不是故妄在他的身體裡嗎？林鄞之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還會答應？
古雨嫣微微一滯，像是也沒預料到師兄會答應得這麼快，但還是飛速低下頭：“師兄不生我氣就好。”
卿伶悄悄轉頭，問故妄：“他是怎麼知道的？”
怕被人聽到，她幾乎是氣聲說出來的，故妄一直懶散地靠在她肩頭，很容易能聽見。
這距離這麼近，近到他甚至都能去數小鬼主的睫毛有多少了，他勾了下唇：“我告訴他的。”
卿伶更為震驚：“你們什麼時候見過了？”
說起來，跟林鄞之一直咱一起的不是她嗎？
她眼睛忽然睜大，故妄心裡直癢癢，終於上手碰了下她的睫毛：“傳音，或者其他，總有很多方法不是麼？”
但這種方法放在你們兩身上就非常不合適。
卿伶想了半天都沒想出個頭緒來。
這裡隻有宋端一個人以為現在大家都是和和氣氣的好朋友，看到所有人都安全出來了，道：“這裡也不是個說話的好地方，我們先走。”
說著又看向故妄：“故兄怎麼了？”
怎麼一直黏在人家卿伶身上。
卿伶才想起來宋端是個醫修，她把故妄從自己的肩膀上扒拉開：“他好像受傷了，宋端你正好看看。”
故妄：“······”
他目光裡多了幾分危險。
“受傷了？”宋端卻不是個會看人臉色的人，他忙把人接過去，“那我們快找個地方。”
故妄躲開了他的手：“沒事了。”
卿伶：“你剛才不是還站不穩嗎？”
故妄忍了忍，壓著眉道：“那是剛才。”
這小鬼主怎麼回事，他人都到他身上了，她還想把他往外推。
宋端擔憂地追問：“我是醫修啊，讓我來看看，你哪裡不舒服，故兄不要諱疾忌醫啊。”
哦他是醫修。
小鬼主一定是擔心他了。
這麼想著，故妄皺起來的眉頭又鬆開了些：“沒事了。”
卿伶打量著他，看他的臉色似乎也真的不像是有事的，但故妄太能裝她一時也不確定，又確定了一遍：“你真沒事？”
故妄側目看著她擔心的表情，心情徹底就放鬆了，他輕笑著揉了把她的頭：“沒事，隻是多給你一點機會。”
“不過既然你不珍惜，那就算了。”
卿伶無言：話都說不清楚了，還沒事。
但既然故妄不說，她就不問了。
宋端也聽不懂，不過字麵意思倒是明白了，故妄不需要就算。
大家還是先回了南楚門，其一是故妄是在南楚門失蹤的，其二則是因為他們此行原本就是聽了宋門主的話去汀幽澤。
這會兒出來了，自然還是需要去同宋門主說一聲。
宋端叫來了他們家的馬車，浩浩蕩蕩地從魔界這魔城中穿插而過，也沒人敢攔著，想來都是得到了魔主的令。
卿伶同故妄坐在同一輛車中，悄悄打開車窗看了眼外麵。
真的很奇怪，就算是坐在車裡，她都能覺得心底好像有什麼蠢蠢欲動似的，有些壓抑不住對外麵的好奇。
故妄靠在一旁，看著她鬼鬼祟祟的樣子：“感興趣？”
卿伶誠實點頭：“你不是說這裡很有意思嗎？”
她來這裡以後，整日都在操心這個故妄又要搞什麼事，也沒幾天清閒。
那日在魔雕上聽到故妄說這裡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倒是有了些興趣，也不知道離開之前能不能來這裡逛逛。
故妄直起身子，抬眼開始慫恿她：“感興趣就下去玩玩。”
卿伶搖頭，一臉你是不是有那個大病的表情：“你是不是忘了，我剛剛才得罪了魔主。”
現在大搖大擺離開就算了，再留下來真的不會被暗殺嗎？
“怕什麼？”故妄坐到她身邊，同她一起看向外麵，忍笑道，“剛才說話的時候不是挺有底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