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空哪有陸地好玩
【帝國,王都,王宮內西側大殿】
“還是沒有消息嗎?”
隱在紗簾後的女孩甜蜜地說:“或者,你需要我把你的眼睛挖掉,才肯說實話?”
殿下,身著軍裝的男人立刻雙膝一軟,“噗通”一聲跪在大理石地麵上。
如果卡斯蒂利亞公爵在這裡,就能認出,這個麵色慘白跪在地上的男人,正是自己最信賴的第一副手——理查德。
很明顯,公爵徹底失勢,被綁上火刑架的原因絕不單純——絕不隻因為大王子所許諾的完美婚姻。
理查德貼著地麵懇求:“公主……公主殿下……實在是……那位根本沒有傳來任何的聯絡信息……我已經帶領軍隊找遍了整座王都……沒有。她沒有發出任何暗號,聯合我們這些屬下。會不會……會不會……”
一個雙腿殘疾,失血過多的女人,會不會早已死在了哪裡的角落?
理查德咽下後半句話。他跟著伊莎貝拉征戰數年,無論如何,無論如何……
就算是站在了那位公爵的對立麵,他也不願意想象她落魄死亡的畫麵。
“哦?會不會死了?”
紗簾裡的帝國公主輕輕笑出聲:“你知道我們在談論什麼東西嗎?”
理查德顫抖地低下頭。與公爵多年的相處,讓他對伊莎貝拉的尊敬遠超恐懼,作為公爵的第一副手,他知道很多對公爵的恐懼都來自於虛假的謠言——
但麵對這位帝國公主,他卻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
因為恐懼而顫抖。
一隻手輕輕探出,挑起了遮掩公主容貌的紗簾。
陽光般燦爛的金發,水藍色的含情雙目,白皙嬌豔的臉龐——仿佛被神恩賜的可愛容貌,帝國第一公主殿下,被全帝國人民們愛戴仰慕的女孩。
理查德卻顫抖地更加厲害。
“理查德,你這個蠢貨。”與這幅極可愛的容貌相同,公主梅瑞娜同樣擁有一副甜蜜軟糯的好嗓子,放輕語氣說話時能讓男人骨頭發軟,“你怎麼不去死呢?”
理查德重重地將頭磕向地麵:“十分抱歉!公主殿下!我會再去努力尋找,發動全部軍隊——”
“嘭!”
梅瑞娜衝自己的小拇指嗬了嗬氣,似乎是打算吹乾上麵的指甲油。
她的鞋跟卻重重踩在理查德的肩膀上,直接搗爛了他的皮膚,戳出了一個血洞。
“我想我是沒有你那位前上司厲害的……”她咯咯地笑著,“但我很擅長折磨。你明白的,小女孩的那種折磨。”
理查德死死地咬住嘴唇,防止自己發出痛呼。因為公主不喜歡噪音。
“你們這些蠢貨……那位公爵是否死亡,是否逃脫,並不重要。”
梅瑞娜似乎很無聊地轉動著自己的鞋跟,並饒有興致地觀賞從傷口裡湧出來的汩汩鮮血。
而殿內的侍女們都安靜地注視地麵。
“她是‘那位公爵’,她是一個象征。她的倒下意味著王都混亂的開始,也意味著我那位蠢材父王即將失去自己的蠢腦袋。”
帝國公主踢踢理查德:“不管發生什麼,她決不能不清不楚地死在外麵。你,蠢貨,看在你有那位公爵私人印章的份上……滾下去吧。彆玷汙我的地板。”
理查德如蒙大赦:他知道,這就表示公主不再追究自己的過錯。
“公主殿下,您是說……”
“她曾經是個威懾,是父王的避風港,是一切汙穢的槍靶子。”
梅瑞娜脫掉染了血的鞋子,皺皺眉,有些嫌棄地將鞋子甩向一邊,輕盈地踮著腳走回自己的紗簾——這一係列動作就仿佛在河邊打水的天真少女。
但天真的少女卻說:“現在,無論那位公爵是和臭蟲死在一起,還是下了地獄,她是生死不明的模糊存在。各個勢力仍然在忌憚她,所以暫時不會展開拳腳。這是我們的好機會……去吧,理查德,拿著你多年舔狗賺來的私人印章,把王都的渾水攪得更亂一些。無論發生什麼,你就說——”
“是那位邪惡的、恐怖的、罪該萬死的醜陋公爵,命令你做出這些惡心的事。”
少女的笑聲消失在紗簾後。
理查德癱軟在地上,肩膀依舊在往外淌血。
【與此同時,大陸某地上方,離地1000米的高空。】
我現在隻是個四歲的孩子。
邪惡的、恐怖的、罪該萬死的醜陋公爵大人,現在每天早上醒來,都要對著艙室裡破破爛爛的小鏡子重複這句話,且起碼重複三遍以上——
她才能艱難說服自己,壓抑住暴躁的脾氣,扮演一個常年揪著臉的壞脾氣小孩,去麵對那個機械師。
伊莎貝拉不是傻子,在這幾天的初步觀察下,她能看得出來,狄利斯對自己並沒有惡意,隻是純粹的好奇心。
至於他說話時的輕浮感,大概是個人氣質的影響?
總之,他的輕浮與四歲的伊莎貝拉無關。
那她就沒必要因為自己猛然變小的失衡感與自尊心,多次向對方發脾氣,從而導致把他越推越遠。
一個傳說級的機械師,如果能為己所用的話……嗬。
自從被傻逼神明變小後,經曆了漫長的“指天罵娘期”“懟天懟地期”“生無可戀期”“一點就炸期”等係列演變,如今的伊莎貝拉,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
重點不是和這個腦回路奇異的機械師置氣,而是如何潛移默化地將對方培養成自己的新屬下。
不說複仇計劃的展開,她現在的身體隻是個四歲的小孩,基本不具有在大陸上自由行走的能力。就算甩開了這個神煩的機械師,她又能去哪裡聯合自己的舊部?
所謂屬下也不過是在你強大時依附你的鷹犬,公爵大人一直這麼認為。
伊莎貝拉不敢賭,讓任何一個曾經熟識自己的人,了解到自己目前身體變小,手無縛雞之力,拍個桌子就會哭的狀態……
那她也許會被重新送上火刑架。
背叛一個失勢的落魄者,未免太輕易了。
完全冷靜後的伊莎貝拉,分析了一番自己目前的處境,發現最好的辦法是:馴服狄利斯。
他是個極為強大的機械師,也是個神秘的家夥——可不是所有機械師都有資格被全大陸奉為“神明”的。
也許在馴服他之後,可以讓狄利斯幫助自己尋找身體複原的方法,從而完成複仇計劃。
綜上所述,和狄利斯置氣,陰著一張臉對付他,是蠢材的行為。
伊莎貝拉深吸一口氣,對著破碎的小鏡子,提起手指,摸到自己的嘴角。
……唇色蒼白,嬰兒肥的臉蛋形狀還算可愛,但臉色略略泛青,張開嘴巴是略略泛黃的、參差不平的乳牙,再加上赤紅色的眼睛……
四歲的她,著實算不上好看。是隻徹頭徹尾生活在黑塔裡的鬼。
這幅模樣,大概也不適合靠賣萌放鬆狄利斯的警惕心。嘖。
伊莎貝拉按著自己嘴角的手指微微用力,向上提了提。
嘴角也向上提了提,露出一個模式化的微笑。
……結合毫無波動的紅眼睛,好像更滲人了。
【孩子,到叔叔這邊來……】
【對,沒錯,就是這個表情,迷人極了,哦,真棒……】
伊莎貝拉眼神閃了閃,深吸一口氣,將當年關於那個垃圾的回憶重新塞回腦子裡。
她最終修正了一下嘴角,便整整身上破破爛爛的袍子,爬出了艙室。
時間依舊是早晨六點半,離地1000米的高空,一個在飛行器外部架設餐桌的神經病機械師。
狄利斯一手拿著勺子,一手拿著羽毛筆,正忙碌地在冊子上記錄著什麼東西。冊子與幾疊壘在一起的草紙鋪在一起,幾乎遮住了他的臉。
不過她現在的海拔本來就看不到這貨的臉。
伊莎貝拉安靜地走過去,假裝羞怯地拉了拉他的衣角。
狄利斯說:“早上好,咕咕。”然後他低頭看過來。
伊莎貝拉抬起小臉,露出了自己之前在艙室裡調整好的程式化微笑。她刻意垂下了眼睛,防止他看清紅眼睛裡的厭惡與冷意。
伊莎貝拉厭惡的是自己的行為。
她對這位救了自己一命的機械師沒有惡意,但讓囂張了很多年的公爵重新做回那個搖尾乞憐的小孩,總是有些難受的。
狄利斯愣了愣。
伊莎貝拉再接再厲,拉著他的褲管,刻意放緩了說話的速度,裝出怯懦而乖巧的樣子:“您好,先生,早上,好。”
嘖,太久沒拿這招討好人了,真惡心。
“先生,我想,學,說,說話。”嗯,先把身體語言表達能力的問題解決了。
提出要求後,伊莎貝拉就沒再開口,而是低頭盯著自己赤|裸的雙腳。
狄利斯撿她回來後直接上了飛行器,伊莎貝拉身上依舊隻有那件血跡斑斑的爛袍子,更彆說合腳的鞋子。
她低頭等了一會兒,卻沒有感到任何動靜。
……嗬,還要加大力度嗎?
伊莎貝拉背在身後的手慢慢握成拳,這幅幼崽模樣小心去討好什麼人的姿態太能激發她內心的黑暗了——她把參差不齊的指甲掐進了掌心。
噓。冷靜。你需要討好他,獲得他的青睞,這是等價交換。
“先生,好人,想,學,說話。”
“我的名字不是先生。”
狄利斯開口了,他收回視線,平淡地將注意力回到麵前的草紙上——伊莎貝拉發現他正盯著紙上的什麼東西,羽毛筆飛快地移動著,寫字聲“沙沙”不停。
……竟然沒被自己示弱的姿態吸引?
“先生……”
“狄利斯。”
“提裡……”
“狄。”
“狄提……”
“狄利斯。狄-利-斯。”
機械師迅速地記下一串數據,又蘸了蘸一旁的墨水瓶,眼神依舊隨著筆尖在草紙上飛快移動:“狄-利-斯。念‘D’音時,把舌頭壓在牙齒下麵。後麵兩個音節要一口氣讀出來。”
“狄……”伊莎貝拉急了,她練了這麼久的柔弱姿態,特意找機械師示好可不是為了練習說一個名字,“狄提生!”
機械師沒有波動。他的語氣依舊很輕浮,但措辭鎮定而耐心。
“狄-利-斯。當你念後麵的‘利斯’時,想象有一條小蛇從你的嘴巴裡跑出來。”
伊莎貝拉:……哪有這樣嚇唬小孩的!這要是個真正的小孩,就被嚇哭了好嗎!
她翻翻眼睛:“狄利斯……哎?狄利斯?”
竟然真的成功念出來了?
“做的不錯。”狄利斯依舊沒看她,“先記上一塊水果糖的賬。來,再跟我念幾個詞……malice(惡意)。”
“麥利斯……malice。”